如果注定凋落,那我必定开的轰轰烈烈,在能承受后果的范围内,做让自己感到快乐的一切事。
她终于明白,自己对贺文忱是怎样一种感情。
贺文忱是她的某种寄托,某种对抗,是她可以掌控的唯一一件事情。
是不用看恩客脸色,不考虑金银打赏,正常的,男女之间的情动心动。
也可能贺文忱不爱她,更可能贺文忱并非良人。
可是她不在乎,不纠结于此了。
与其小心婉转,生怕哪一步踏错将来影响男人对她的好和承诺。
不如坦坦荡荡,随心所欲,那些好和承诺,随风逝随水飘,不值一提,何必在意。
生前哪管死后事,何必在意还洁去。
四十五
贺文忱回她礼物的时候,被傅亭山看见了。
他脸上挂着玩味的微笑,就像野狗嗅到了血腥味,有一种被压抑的,很隐蔽的兴奋感。
崔昭昭接了礼物,让那个小厮快走,临走前她特意打赏了小厮一贯铜钱,哄的小厮眉开眼笑,喜气洋洋地回去复命。
傅亭山走了下来,身旁没跟着青簪,朝她扬了扬眉,崔昭昭坦荡一笑。
丝毫没有被抓住的惊慌失措,今日穿的是深色旗袍,上面绣着一大朵一大朵盛开的芍药,更衬的肤白若雪,人比花娇。
傅亭山这才发现,没了往日的畏手畏脚做小乖顺,崔昭昭美的惊人。
她是鹅蛋偏方正的脸,鼻头过于钝,眼睛是圆而大的杏。
带着那么点无所谓气势的时候,才最让人过目不忘。
面前的这株芍药一改从前妩媚动人,即使是快要凋零了也无所谓,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张牙舞爪地盛开着。
“不解释什么吗?崔昭昭”
傅亭山叫住了她,崔昭昭的背影是瘦削的,旗袍勾勒出她好看的身段。
她扭过头来,朝傅亭山莞尔一笑。
“难不成我要终日以泪洗面,求你回心转意吗”
说完这句话,她便转过头继续走了。细细的腰肢带着裙摆摇晃,她走的极慢,满院春光的风情都尽数集于一身。
“若来日我死无葬身之地,恳求你收了我的尸骨”
快上楼时,傅亭山突然丢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就像是往安静的池子里掷上一块石头,搅乱满池春水。
“凭什么”
崔昭昭反问回去,她并不怕傅亭山,并不是傅亭山的本质不坏,而是崔昭昭隐约觉得,某种程度上,她和傅亭山是同质的。
她在他身上嗅到同类的味道,并不是同病相怜,傅亭山不需要她可怜。
只是她在某些瞬间非常明白傅亭山,这种默契强求不来。
“就凭咱俩是朋友”
“你懂我”
傅亭山倒也不恼,这两句话说的倒让崔昭昭心情愉悦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她像是听到什么有意思的话,爽朗地笑了起来,带着点江湖儿女的豪迈。
“看我心情”
说完这句话,崔昭昭便上楼了,一次头也没有回。
她不看傅亭山,看也没用,并不是不合时宜的暧昧。
他们之间的情动早已作古,如今剩下的,更像是文人墨客的惺惺相惜之感。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四十六
有时候崔昭昭常常在想,人是能感知到自己的一点命运的。
傅亭山那日在院中同她说的话像是早有预料,冥冥之中皆有定数。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将傅亭山看做同类,原来他们都是不知明日的亡命之徒。
从出生到死去,想要活着只有那一条辛苦的路,她们清楚地、清晰地、清醒地,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凋零和灭亡。
清明已过,谷雨,立夏两个时节也已过去,偏偏在小满这天,傅亭山身亡。
据说是为了救下青簪,尸体被挂在城墙上暴晒,血肉淋漓,辨认不出一块完整的皮。
很可惜。
傅亭山生的一副极好的相貌。
一双桃花眼,挺拔的鼻,与薄情的眉。
他的眉骨极为突出,原先深夜时,崔昭昭常用指尖划过傅亭山的眉骨,一点一点地描绘。
每每他睡觉合上眼的时候,骇人的,野狗般的眼神被收了回去,就像是遮住了寒意凛冽的刀锋,眉骨是温柔存放的刀鞘。
这张脸,被造的极好。
傅亭山的嘴唇是薄的,又薄又长,像一条紧紧抿着的直线。
仿佛他也因此不会笑似的,对青簪也不笑,只是眼神变得温柔了起来。
虽然不胜脉脉荡漾的春水,但刀锋上已然不闪着夺人性命的寒光。
他唯一的一次笑,是在玉霄楼的后院中,顺便还说了几句没头没尾的话。
傅亭山不是个好人,待崔昭昭也不好,始乱终弃,另觅新欢。
可崔昭昭对傅亭山恨不起来,嬷嬷劝她别多管闲事,否则自讨苦吃。
她望着嬷嬷,“就算我不自讨苦吃,我吃的苦,还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