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念奴娇(十二)(2 / 2)

如果注定凋落,那我必定开的轰轰烈烈,在能承受后果的范围内,做让自己感到快乐的一切事。

她终于明白,自己对贺文忱是怎样一种感情。

贺文忱是她的某种寄托,某种对抗,是她可以掌控的唯一一件事情。

是不用看恩客脸色,不考虑金银打赏,正常的,男女之间的情动心动。

也可能贺文忱不爱她,更可能贺文忱并非良人。

可是她不在乎,不纠结于此了。

与其小心婉转,生怕哪一步踏错将来影响男人对她的好和承诺。

不如坦坦荡荡,随心所欲,那些好和承诺,随风逝随水飘,不值一提,何必在意。

生前哪管死后事,何必在意还洁去。

四十五

贺文忱回她礼物的时候,被傅亭山看见了。

他脸上挂着玩味的微笑,就像野狗嗅到了血腥味,有一种被压抑的,很隐蔽的兴奋感。

崔昭昭接了礼物,让那个小厮快走,临走前她特意打赏了小厮一贯铜钱,哄的小厮眉开眼笑,喜气洋洋地回去复命。

傅亭山走了下来,身旁没跟着青簪,朝她扬了扬眉,崔昭昭坦荡一笑。

丝毫没有被抓住的惊慌失措,今日穿的是深色旗袍,上面绣着一大朵一大朵盛开的芍药,更衬的肤白若雪,人比花娇。

傅亭山这才发现,没了往日的畏手畏脚做小乖顺,崔昭昭美的惊人。

她是鹅蛋偏方正的脸,鼻头过于钝,眼睛是圆而大的杏。

带着那么点无所谓气势的时候,才最让人过目不忘。

面前的这株芍药一改从前妩媚动人,即使是快要凋零了也无所谓,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张牙舞爪地盛开着。

“不解释什么吗?崔昭昭”

傅亭山叫住了她,崔昭昭的背影是瘦削的,旗袍勾勒出她好看的身段。

她扭过头来,朝傅亭山莞尔一笑。

“难不成我要终日以泪洗面,求你回心转意吗”

说完这句话,她便转过头继续走了。细细的腰肢带着裙摆摇晃,她走的极慢,满院春光的风情都尽数集于一身。

“若来日我死无葬身之地,恳求你收了我的尸骨”

快上楼时,傅亭山突然丢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就像是往安静的池子里掷上一块石头,搅乱满池春水。

“凭什么”

崔昭昭反问回去,她并不怕傅亭山,并不是傅亭山的本质不坏,而是崔昭昭隐约觉得,某种程度上,她和傅亭山是同质的。

她在他身上嗅到同类的味道,并不是同病相怜,傅亭山不需要她可怜。

只是她在某些瞬间非常明白傅亭山,这种默契强求不来。

“就凭咱俩是朋友”

“你懂我”

傅亭山倒也不恼,这两句话说的倒让崔昭昭心情愉悦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她像是听到什么有意思的话,爽朗地笑了起来,带着点江湖儿女的豪迈。

“看我心情”

说完这句话,崔昭昭便上楼了,一次头也没有回。

她不看傅亭山,看也没用,并不是不合时宜的暧昧。

他们之间的情动早已作古,如今剩下的,更像是文人墨客的惺惺相惜之感。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四十六

有时候崔昭昭常常在想,人是能感知到自己的一点命运的。

傅亭山那日在院中同她说的话像是早有预料,冥冥之中皆有定数。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将傅亭山看做同类,原来他们都是不知明日的亡命之徒。

从出生到死去,想要活着只有那一条辛苦的路,她们清楚地、清晰地、清醒地,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凋零和灭亡。

清明已过,谷雨,立夏两个时节也已过去,偏偏在小满这天,傅亭山身亡。

据说是为了救下青簪,尸体被挂在城墙上暴晒,血肉淋漓,辨认不出一块完整的皮。

很可惜。

傅亭山生的一副极好的相貌。

一双桃花眼,挺拔的鼻,与薄情的眉。

他的眉骨极为突出,原先深夜时,崔昭昭常用指尖划过傅亭山的眉骨,一点一点地描绘。

每每他睡觉合上眼的时候,骇人的,野狗般的眼神被收了回去,就像是遮住了寒意凛冽的刀锋,眉骨是温柔存放的刀鞘。

这张脸,被造的极好。

傅亭山的嘴唇是薄的,又薄又长,像一条紧紧抿着的直线。

仿佛他也因此不会笑似的,对青簪也不笑,只是眼神变得温柔了起来。

虽然不胜脉脉荡漾的春水,但刀锋上已然不闪着夺人性命的寒光。

他唯一的一次笑,是在玉霄楼的后院中,顺便还说了几句没头没尾的话。

傅亭山不是个好人,待崔昭昭也不好,始乱终弃,另觅新欢。

可崔昭昭对傅亭山恨不起来,嬷嬷劝她别多管闲事,否则自讨苦吃。

她望着嬷嬷,“就算我不自讨苦吃,我吃的苦,还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