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瑄看见里面有一本相册、一些纸折的星星和花,还有些一看就知是少女时代互相赠送的小玩意儿。
“这些东西,全是我最好的朋友送给我的。”荣秀拿起那本相册,抚摸着已有些褪色的封面,眼里有眷恋的光,又渐渐泛起泪花。
她要顿一顿,才能接着往下说:“是许娴送给我的。我跟许娴,是中学时代就认识的好朋友。昨天那道红烧肉的做法,是我俩共同研究出来的,所以凝凝一下子就吃出来那熟悉的味道。”
“哦?是吗?那为什么……”俞瑄果然很惊讶。在他的印象中,母亲是没有好朋友好闺蜜的。她一向特立独行,跟人打交道的时候可以八面玲珑,把谁都敷衍得眉开眼笑,但从不跟人交心,从来都是利字当先的。
“因为金福德这个男人,我们翻脸了。”荣秀的语气相当冷静,好像在诉说一段他人的故事。
故事的开头,发生在三十多年前的中学校园里,家境相当的两个娇气小姐,因为有共同的兴趣爱好,特别投契,成了好朋友。友谊延续到了大学里,她们选了同一间大学同一个专业,也因此跟同班的男同学金福德发生了些情感纠葛。
“金福德追求过我,不过我很干脆就拒绝了他,所以其他人都不知道他喜欢过我。后来他跑去追许娴,也许是他太会哄女孩子了吧,反正没过多久许娴就接受了他,跟他在一起了。当年我总觉得金福德配不上许娴,他出身一般,家境一般,也就只有个壳子是中看的。可是许娴很喜欢他,听不得有人说半句他的不好,就算是我也不行。我劝了许娴两次,许娴差点跟我翻脸……都说爱情中的女人是盲目的,也许说的就是当时的许娴吧?反正他们感情稳定,毕业没两年就结了婚。婚后,金福德靠着老丈人家的资助,创立了金金珠宝。不得不说他是很适合做生意的,他的珠宝生意越做越大,后来还成立了金福集团……他可以说是鱼跃龙门了。事业成功,他理应感激当初帮助他赚了第一桶金的老丈人家。但许娴的父母一过世,他就不把许家放在眼里了,他对许娴的态度也越来越坏。许娴生孩子,就是生凝凝的那一天,金福德竟然不知所踪,只有我陪在许娴身边。也幸亏有我陪在许娴身边,她才能熬过生产的痛苦生下了孩子。孩子出生几个小时后金福德才出现,匆匆看了一眼又走。”
说到此,荣秀需要停下来喘一口气,喝一口茶,才能压下胸腔里差点爆燃的怒火。
俞瑄紧盯着她的脸,急切地等着她往下说,甚至等不及地追问:“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荣秀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后来许娴得了产后抑郁症,几次想自杀,幸亏金家的保姆黄佩及时通知我,我赶去制止,才避免了悲剧。因为我实在担心许娴,所以有一段时间,我几乎天天去金家那儿陪许娴,还带她去看了几次心理医生。心理医生告诉我,许娴之所以抑郁,是因为缺少了丈夫的关爱,丈夫如果能多陪陪她,她的情绪就会慢慢变好。为此我特地把金福德约出去见面,劝他好好对许娴。也许金福德给我面子吧,他答应会对许娴好,而且他也做到了。在凝凝一岁的时候,许娴已经不再受抑郁症的困扰。”
翻开手边的相册,荣秀指着一张照片让俞瑄看。照片上,一个穿着花裙子烫着波浪头发的女人,怀里抱着个圆乎乎胖嘟嘟的女宝宝。
“这是凝凝一周岁生日那天拍的。那天许娴心情很好,她抱着凝凝,让我帮她们拍照……哦,对了,你那天也在场的!我记得我那天把你也带去金家了,你还吵着要抱凝凝,结果抱不动,把一屋子人都逗笑了。”
“啊……是吗?我怎么没有一点印象呢?”俞瑄愕然,怎么都回忆不起来母亲提到的这件事。
“你当然没有印象啊!因为你当时才三岁多一点,也还是个很小的孩子呢。其实后来我还带你去过好几回金家呢!每次你见到凝凝,都会伸手去捏人家的小脸蛋,不把人家捏得哇哇大哭你都不松手……你还嚷着要把凝凝抱回家,让凝凝当你的妹妹……”
说到这,荣秀忍不住笑了起来,又翻着相册寻找“证据”。很快被她找着了,她指着一张照片示意俞瑄看。
那张照片上是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小男孩约莫四岁,小小年纪就看得出五官精致,又手长腿长,是天生的当明星的料。小女孩则是胖嘟嘟的脸,圆乎乎的身材,头上扎两个小揪揪,特别可爱。两个孩子都坐在毯子上,小女孩在玩布娃娃,小男孩伸手捏女孩的脸蛋。他们的表情也很有意思。小女孩皱眉扁嘴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声了,小男孩却开怀大笑。
“原来很多年前我们就认识了……”俞瑄摸着那张照片,自言自语,嘴唇上扬,露出笑容。
荣秀这时却收敛笑意,又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感伤地说:“如果没有发生后来那些事情,就好了。”
那些事情?俞瑄立即全神贯注看向荣秀,等着她解释那些事情是指什么,简直比上表演课时还认真。
荣秀伸手揉去眼尾的泪水,声音有点沙哑了:“金福德跟一个小明星去酒店开房,被我认识的记者拍到了照片。我帮忙压着,没有让那些照片流出去。但是我把照片给许娴看了。我没想到她会傻到自欺欺人的程度,她不相信金福德会出轨。她还因为我给她看了那些照片,从此疏远了我,找借口不再跟我见面。再后来,不知她是从哪里听说的金福德曾经追求过我,金福德是因为追不到我才去追她……我们彻底翻脸。她不愿意再跟我来往,我那时又心高气傲的,她不跟我来往了,我当然就不会特意亲近她,用热脸去贴人冷屁股……其实这些年来我挺后悔的,我应该好好跟许娴沟通,把误会说清楚,许娴她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她了解清楚事情的全部,一定会理解我的……可是我连解释都不跟她解释……我们连续十年没联系过,明明都在同一个城市的啊,就是互相不联系……最后一次我去见她,竟然是参加她的丧礼了……”
荣秀越回忆越伤感,喉咙都哽住了。俞瑄连忙给她递过一张面纸,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
荣秀接过面纸擦干泪水,也不管书桌上的茶已经凉透,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等情绪平复后,她抬起下巴望着儿子:“现在满足你的好奇心了吧?你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
俞瑄直言不讳:“我还想知道凝凝妈妈意外去世的原因。”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他最好奇的。十四年前,网络已经很发达,金福德竟能把妻子的死因捂得严严实实,不接受任何有关许娴的采访,连许娴的葬礼都不允许任何记者参加。他越是讳莫如深,越说明事有蹊跷。
俞瑄以为荣秀会知道实情,不料荣秀摇着头说:“我也不清楚,听说是许娴个人出游的时候遇到了意外,但具体是什么意外,估计只有当时处理案件的法医和警察才清楚了。”
顿了顿,她突然反应过来:“你可以直接问凝凝啊!凝凝肯定知道的啊!”
俞瑄静默着,没说话。其实他早已问过知凝了,知凝没回答他,而且显然是不愿意回答他,不愿意让他知道她妈妈的事情。
“不对!还有一个人应该也知道的!”荣秀拍了下脑袋,又想到一可疑之处,“凝凝的舅舅应该也是知情的。当年在许娴的丧礼上,他跟金福德差点打起来。他还指着金福德乱嚷什么‘都是你害死我妹妹’之类的话。”
俞瑄又陷入沉默。知凝从来没跟他说过关于她舅舅的事情,他竟然这才知道,她还有个舅舅。
他突然觉得他对她还不够了解,他急迫地想要了解关于她的一切。他直勾勾盯着荣秀问:“你知道凝凝的舅舅现在在哪儿吗?”
荣秀托着脑袋想了想:“在香港。”
俞瑄立马打开手机查明天飞香港的航班,荣秀诧异:“你想去香港找凝凝的舅舅?”
俞瑄眼睛盯着手机屏幕,手指上下滑动,只嗯了一声。
荣秀思虑片刻,点点头说:“于情于理,你是应该带着凝凝去看她舅舅。许娴走了之后,跟凝凝最亲的人,也就她舅舅了。可是,听说金福德跟凝凝舅舅很不妥,你这回带凝凝去香港,可要低调一点,最好别让金福德知道。”
俞瑄淡声道:“金福德不会知道的。”金福德压根儿不关心凝凝,无论她去哪儿他都不会在意的。他跟凝凝结婚后没回过金家,而金福德也不打个电话关心一下他俩。
金福德好像把女儿卖了给他似的,以后凝凝的死活都跟金家无关了。
他决定了明天就带凝凝去香港,看望她舅舅,找机会跟她舅舅谈谈,希望能解开他心中所有的疑团。
他拨通助理的电话,吩咐阿杰马上订机票、订酒店。挂断电话后,眼睛从黑了的手机屏幕上移开,抬起,他发现母亲正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阿瑄,我说啊,你都已经跟凝凝结婚了,她不想告诉你的事情,你为什么非要去查呢?”
俞瑄很认真地回答:“因为所有关于凝凝的事情,我都想要了解。只有了解她的全部过往,我才能在她悲伤的时候知道她为什么悲伤,才能给她最需要的安慰和陪伴。”
荣秀笑着啧了一声,在儿子身上打了一下,故意装出吃醋的样子,撇撇嘴说:“你这小子够过分的啊,一结了婚,眼里心里就只有你媳妇儿了?当着你妈的面呢,你净关心你媳妇儿的事情!你就不怕我这个当妈的吃醋?”
愣了几秒后,俞瑄连忙向荣秀靠近,揽着她的肩,轻轻摇着她,笑着说:“我知道妈你不会吃醋的。你心里最爱的是我爸,除了我爸,没人能让你吃醋。”
他在二十多年前就被迫接受了这个残酷事实。不管在什么时候,俞声在荣秀的心中都是第一位的。他作为他们的儿子,说起来是他们爱情的结晶品,其实很多时候更像是电灯泡。他至今都还记得,小时候他很想跟妈妈睡,但荣秀为了多陪丈夫,经常狠心地叫保姆把他带走,也不管他哭得多委屈多凶。
被儿子说中秘密,荣秀大大方方承认:“对啊,我就是最爱你爸啊!你是充话费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