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铭看章咸的眼神,宛如瞻仰一具古董。
“那个,你觉得生活方便吗?”
“挺好的。”
“等有时间,咱们得好好聊聊,我觉得你这个生活方式也值得深度挖掘。”赵铭诚恳提议,他连题目都想好了《你看得见也看不见:都市隐居者,街头边缘人》
“有时间吧。”章咸无可无不可,“咱们先把眼前的事儿干了。”
“对,走吧——给你。”
赵铭从后座翻出强光手电筒,也给章咸一支。
再打开胸前微型摄像头:“这个是备用的,我常用的那个白天摔坏了。”
实际上,他根本不怕起争执,如果挨顿打能换热搜第一的话,他甘之如饴。
可是云树工坊里有人认识新媒体的朋友,七拐八弯的关系一拿出来,那条《从记者被打看世界尊重新闻自由之路》的稿子就没法写了。
章咸知道他说的是在云树工坊的事,没应声,只看着黑漆漆的小院,说:“走吧。”
这里是木料场主居住的地方。
云树先生的资料,在网上能搜到,因为云树先生是位著名的工匠,云树工坊也要进行一些网络营销。
但是没人会留意十多年前,一个倒闭的木料场场主的情况。
院门虽然锁了,但院墙塌了一半,根本用不着走门。
赵铭先从一地碎砖上翻过去,转身还给章咸搭了把手。
章咸道了声谢,两人来到院里,四下打量。
这个院子挺大的,也挺荒凉的,地上很多杂草,更多碎木、碎砖头、碎石块。
三间正房坐北朝南一字排开。在最西边还挨着一个小尾巴,那是厨房。
东面有间大平房,手电照过去,空空荡荡,一地木屑刨花,角落堆着几块黑乎乎的原木,似乎是个车间。但是原木和墙角都布满苔藓,可能已经长了好几茬蘑菇。
西边有一个棚子和一片空地,有几根拴着铁丝的木条。从痕迹判断,应该是鸡圈和菜地。
空地旁边另有一间小小的屋子,紧贴院墙,那是茅房。
赵铭仔细研究了一番木屑刨花,都是陈年已久,早就糟朽得不成样子。
就算没有糟朽,以他的认知结构和知识储备,也很难分出什么铁木酸枝黄杨柏木。
但是没关系,他很擅长无中生有。
“去屋里看看?”
两人从车间退出来后,赵铭发出邀请。
“好。”
章咸点头。
正房里散发一股霉味,地上一片狼藉,满是报纸碎布塑料残片,家具十不存一。
堂屋遗留了一个破煤球炉,两个大木箱。
东屋有个断成两半的双人床架,还有一个破衣柜,一个脸盆架,几个衣架,几个酒瓶子和烟盒。
西屋是个单人床,还有书桌和书柜,一个玩具木马。
这似乎是个三口之家。
赵铭一看书桌,眼睛就亮了。
他走过去,伸手就拉抽屉——哗啦啦!
抽屉的底掉了,把手连着木板也一起掉了,完全解体。
“什么掉出来了!”赵铭叫道。
章咸的手电往地上照去,那是几支水彩笔,还有一些小石头小塑料片,一块橡皮“骨碌碌”从这头滚到那头,滚到书柜底下去了。
赵铭锲而不舍,把抽屉抖了个底朝天,虽然如他所愿,抖出几张纸,但都是些游乐园、海洋馆的票据之类,没有什么意义。
赵铭还不死心,看完抽屉看桌子下面的储物柜门,还让章咸帮忙,把桌子翻过来检查桌底,一通操作猛如虎,最显著的收获就是一脸一手灰,还有一阵阵咳嗽。
至于掉出来的老式作业本,赵铭一页页翻过,最后不屑地下了结论:
“嘁,小孩儿的地方。”
他终于放弃了这里,转向有双人床的东屋,那边是木料场主夫妻的住所,虽然没有书桌书柜,但有个柜子也有个床架,勉勉强强找找吧。
“你不跟我去?”
“我觉得这小孩字写得不错。”章咸翻着作业本,看着稚嫩整齐的字迹。
“行,我先过去了。”
等赵铭离开,章咸合上作业本,指尖拂过姓名一栏,沉默不语。
发了会儿呆,他忽然走向书柜。
在书柜前艰难蹲下,用手杖去够里面的橡皮。
杖尖横扫,碰到什么都往外带,带出来的不仅仅是橡皮,还有两个皱巴巴发霉的纸团。
章咸拿起橡皮,擦去被铅笔划花的姓名栏,在看到下方墨笔写的名字时,有种“原来如此”的感觉。
笔迹虽然稚嫩,但写字时的小习惯往往会一直保留。
“唐长月……”他嘴唇无声开合。
谁想得到,这个破败、简陋、远离人烟的房子,是那个时尚又俊美的唐长月小时的住所呢?
忽然一阵冷风从窗外吹进。
风里带来荒山野岭独有的森寒气息,还带来了几声乌鸦的长鸣。
章咸不由打了个寒战。
他放下作业本,把纸团拣起来,小心地打开。
纸上颜色斑驳,有一小半的纸被水泡烂难以分辨。幸存的纸面上还有色彩,是一幅蜡笔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