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呆了的小葵赶紧去解她身上的绳子,纪纯钧把老鸨头上的刀一抽,问:“赎她的身契,要多少银子?”
老鸨立马笑逐颜开起来:“一千两。”
纪纯钧狠狠瞪她一眼:“三日后我带钱来接人,若海棠姑娘有一根头发的闪失”她说着将刀一转,刀竟不知让她收到了哪里,“我要你的脑袋!若有人还来问,你就说是三殿下要人。”
老鸨哪里还有不答应的,连连应是。纪纯钧把海棠打横抱起来,送回了她的屋子,老鸨马上就喊了丫头来上药喂水,殷勤的很。
纪纯钧把老鸨轰了出去,那汉子不知用的什么手法,把个娇滴滴的美人儿打的几乎疼晕过去,身上却不留一点伤痕,小丫头上药也是熟练。纪纯钧趁着这功夫,在海棠屋里看了一圈,桌上梳妆之物散了一地,窗户像是许久没开过,想来海棠让他们关了也有几日了。
纪纯钧把窗户打开一点,有淅淅沥沥的雨溅进来,雨溅到屋里,打湿了屏风脚下的一幅画。这画已经裂成了两半,上头是一个落日下挥剑直指前方的少年,眉眼还有几分眼熟:“这是”
擦药的小丫头抬眼一看,忍不住轻轻嗤笑了一声,海棠苍白的脸突然泛出点点羞恼:“你”。纪纯钧本能地感觉这一笑含刀带刺,冲小丫头一抬眉毛:“你擦完了没有?擦完了出去。”
小丫头赶紧出去了,纪纯钧再看两眼,这一双丹凤眼,这一点泪痣,这一把长剑:“李时?”
海棠久在风月场,谈情说爱都是信手拈来,现在却红透了脸,许是急的,许是羞的:“长缨,我不是不是想”她憋了一会,像要撞开一扇封闭多年的门“我不是想攀附权贵。”
纪纯钧怔在原地,那就是说,她画的,真是李时。
海棠好容易打开了大门,情感如洪水一般倾泻而出:“好长缨,姐姐跟你说的是实话,我确实确实很景仰他,但不是倾慕,不是男女之情,你懂不懂?”
“是一种可是说是欣赏,可以说是羡慕,我听闻他少年上阵,打服了天庾,我打心里景仰他感激他,我有时候甚至会想,如果我是他,我是骠骑大将军的女儿,是不是也能像他这般扬鞭策马,保家卫国,你,你能明白吗?”
纪纯钧怔怔的:“所以你那天弹塞下曲,是想让他不要一蹶不振?”
海棠激动起来:“等我死的时候回想起来,我的琴音曾激励过这么一个人,那我这一辈子也值了。”
海棠忽然又凄凄地笑了起来:“哈哈其实不至于此的,其实不必的,哈哈哈哈,若不是我拖了两年不肯嫁人,也不至于有今天,可是可是我是名门京城的海棠,我是花魁,我怎能做笼中的歌鸟?”
海棠笑着笑着,笑出一脸的泪来,落到纪纯钧手上,烫得她心慌:“她们还笑我怎么敢肖想大将军的儿子,真真可笑至极,我们这些人啊,长得好些的,就学琴学茶学舞,整日里陪酒卖笑,哄着一个官,就到人家家里去做小妾。”
“倘若是小官让男子看上了或是姑娘让女子看上了,连妾都没得做,等到玩腻了,就放在院子里孤苦一生,哈哈哈哈哈,都说我们脏,偏偏,偏偏每个刚被买走的,都觉得人家是真心以待,要和自己白头到老,你说,天真不天真?”
“若是长得不好,打小便日夜不休的干杂活,大了便夜夜接客,等到病死了也攒不够赎身的钱,哈哈哈,我啊我啊,若是能活到年老色衰的时候,大约也就成了下一个老鸨吧,哈哈哈哈哈,早知道就嫁给前年要娶我的那个员外了,他人也实诚,做个小妾平安一世也没什么不好。”
海棠平日的温柔魅惑都化在了窗外的疾风骤雨里,泼天的大雨洗净了天上的云,洗净了街上的路,洗出她骨子里的三分疯狂,她一直笑:“可是,可是,我不甘心,哈哈哈哈哈可是可是啊”
纪纯钧轻轻抱住她,抚了抚,强忍住眼上泛出来的涩意,颤声道:“别怕别怕以后,你想去哪,就去哪”
海棠最后拉着她的手睡了过去,似乎真是神志不清了,一直在轻轻念叨:“小长缨,别学姐姐,别学姐姐”
纪纯钧拒绝了老鸨送到手边的蓑衣和伞,冷着脸出了卷珠帘,走出几步,背后还传来似乎永不停歇的歌舞欢笑,一阵一阵,和大滴的雨前后夹击,冻得她手脚发麻,她慢慢踱到春风酒馆,不愿让人看见自己这幅狼狈样子,悄无声息地从窗户翻到后厨,随手拿了一壶酒,放下一点碎银子,又不着痕迹地溜了出去。
酒是好酒,没喝几口身子就沸腾起来,雨落在身上也一点儿不觉得冷,纪纯钧到了这份儿上,也顾不上节省,左右明天放假,走到客栈门口,又觉得赎海棠的事还是应该趁热打铁,以免多生变数,不如今晚就回去跟李绯商量。
她边走边喝,扛着雨幕,脚下生风地走到了书院,这酒出奇的烈,再加上她白日就喝了不少,方才一直压着醉意,这会儿一齐漫到脑子里。
她这一年切磋遍横山学子无敌手,当然有些人是打都不打直接认输的,有些人是不肯跟她动手的,纪纯钧统统当他们认输,自封了横山第一,事实上,她现在对上周茂都能反击几招了,这封号倒也不很虚。
就算是醉了,小小一张残月罟也拦不住她,她熟练地越过了残月罟,却没想起来,就在上上个月,一个体弱的学子在残月罟上吊了半夜受了寒,连病了半个月,于是李玟牵头,一群学生自请轮流夜守残月罟,把吊在残月罟上的人放下来去替杨野磨药草。
萧恕同允了,所以纪纯钧看见雨里走出个左手撑伞,右手执剑的清瘦少年——正是李时。
李时的剑挽在身后,看见个拿着酒壶浑身湿透的纪纯钧,把伞移到她头上:“跟我走吧。”
纪纯钧抬手拿酒壶指着他,甩了他一脸的雨水:“哈哈哈哈哈,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拦我?”
李时冷冷道:“你夜半方归,跟我去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