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嫂第一次见到小姐就觉得她有些怪怪的,不单单因为她病恹恹的脸色和孱弱的身形,还有她那虚无飘渺的眼神,没有聚焦地望过来,感觉是在看你,其实只有被看的人才知道她的眼神只是停留在你肩上最近的几公分,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
渐渐地,福嫂发现她没课在家时总喜欢穿着一套衬得脸色更加灰白的睡裙板着脸来来去去,或者干脆什么事也不做地抱着个布娃娃蜷在客厅沙发上,一下一下揪着旧娃娃身上的纤维。
白天她不爱说话,谁说话都不爱搭理,到了晚上她喜欢化上浓艳的妆,把整张脸涂地白白的,对着镜子自说自话。
福嫂暗里曾借着擦拭楼梯扶手的机会偷听过一次,小姐时而正常时而尖利判若两人的声音加上说话的内容把她吓的魂飞魄散,特别是后来她好似觉得到自己躲在门外,扭头投射过来的目光,让她打了个激灵,那根本就不是一个人的眼神,更好像是属于一个死了很久的人,只有死了好几年的人才能发出那种阴冷、毫无生气的目光,她吓得连抹布掉到脚背上都没察觉,是二小姐从房间里轻飘飘走出来,优雅地将抹布捡起,放到了她手心里。
这之后福嫂再见到小姐总觉得毛骨悚然,每次一进她房间打扫便有那种下地狱的感觉——不要以为一个人没下过地狱,就低估了她对地狱的认识,福嫂自小出生在乡下农村,村里人最不缺的便是稀奇古怪的说法。
在她出生的地方,传说有一个中年妇女,自一次睡梦中与阎王爷签了契约之后便成为了阎罗殿前的阴差,她照着上头下达的指示隔三差五地带着村里边让阎王老爷看上的小孩到地狱之门报道,而她本身由于阴气太重,生下的几个孩子不是夭折,就是半痴傻,或是身有残缺,没过个几年,她自个也落了个中风的下场。
村里边人原先对她是又恨又怕,如今她一瘫,都齐聚一窝蜂上门讨债去了,可是一个个的,面对着一个瘫痪的老太婆竟下不去手,因为她嘴里叨叨念着的都是地狱的光怪陆离,魑魅魍魉。
虽然关于那个女阴差和地狱的传说都是一传十十传百拐了好几百个弯才拐到自己耳中,但福嫂自有一番设想和见解。眼下住在这栋许家宅子里的小姐,或许也是与阎王签了盟约的阴差?她们降生于世,不过出于阎王大老爷的指示?
她的房间可真是怪啊,墙面统一用蓝色的墙纸包裹着,一点其他杂色也没有,一面一人高的镜子就正对着床,镜子旁边就是衣柜,里面衣服的色系除了白便是灰和黑,倒是鞋子是那种红亮红亮的,整三双,齐整地码在镜子前,要是不留神一看,还真像三个人并排站在那里。书架远远地摆在房间的角落里,书本杂乱无章地堆着,早蒙上了一层灰,不管福嫂怎么收拾,第二天书本该乱的还是乱,该蒙灰的照旧。
福嫂活了五十六年,没见过一些别的玩意,但关乎鬼怪之事,一向宁愿信其有不愿信其无,她打过几次退堂鼓,无奈家里有一个自工地上摔残的福伯,每天光药费就要好几百块,含辛茹苦拉扯两个儿子长大成人,本指望靠他们过下半辈子,哪料俱是怕媳妇的种,将老两口丢在破砖瓦房里不闻不问,福嫂痛心归痛心,日子照样得过下去,好不容易找着一个活,却遇上这等怪事。
如今她年纪也大,有哪户人家还会像许家这样不计较一二又肯出高俸用她?只怕再也没有了,福嫂叹口气,匆匆抹了一下桌脚便退了出去。
许家太太年龄在四十开外,因着保养得益,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了五六岁,身材维持的也好,唯有眼角绽开的细纹因担心女儿日趋一日的变化增加,今天她穿一身紫色印花小旗袍,上绣牡丹大红花,倒也配她的年龄。眼见福嫂自二楼出来,许太太轻轻将茶杯放在杯盏上,招呼了她一声:“福嫂,麻烦您过来一下。”
福嫂往围裙上抹了抹手,有些拘谨地站在女主人面前,许太太笑了一下,嗓音温和:“福嫂,为难您一个人干这么多活了,做的还惯吗?”
福嫂谦卑地点头,左手和右手的手指不断地缠绕在一起,她没注意到自己指甲里的污垢已经堆成黑黑的一层了,换做往日,许太太肯定会有所不满,然而……
许太太叹了口气,说道:“福嫂,我注意到您最近老是恍神,看静静那孩子的眼神也不对,我知道我女儿性格是有点怪,这很多人都说过,可您要相信她的心眼不坏,她只是有个心结一直没打开,那也是我们一家不忍再揭开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