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曾阿姨的菜留一下。”弋秋白直接对管家吩咐,好似对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
管家依言拨出一小部分菜装进食盒里,曾爱琴这时也安抚好了小婴儿,抱着他走到餐桌旁,就手拿起桌上的拨浪鼓,咿咿呀呀地逗着他笑:“看妈妈在哪里,妈妈在吃饭呀。”
小婴儿也很给面子,被吸引得立刻伸着小手,想要抓拨浪鼓垂下的细珠。
叶采橙不太敢看曾爱琴,埋头一个劲吃饭,弋秋白夹了块排骨到她碗里,叶采橙立刻诚惶诚恐地说谢谢。
这顿饭吃得不是个滋味。
饭后,弋秋白喊来管家抱过小婴儿,朝曾爱琴一点头:“你去吃饭吧,等下来婴儿房就行。”
曾爱琴连忙说好,一时间,餐厅变得很安静。
叶采橙呼了口气,肩膀也跟着松下来,她见饭菜有些凉了,想拿去热一下,却被曾爱琴叫回来:“没事橙子,天热没胃口,妈妈随便吃点就行。”
叶采橙闷闷点头,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从斜挎包里拿出一张红色的通知书,神色乖顺地报喜:“妈妈,我考到了解放高中,给你看,通知书都到了好久。”
“是嘛?”曾爱琴擦了下手,才接过那张通知书,颠来倒去地看,“就是江城最好的那所高中?”
叶采橙用力点头,整个初三,她都在为之努力,不知道熬过多少次夜,刷过多少次题,洗过多少次冷水脸,终于考上了解高,这所据说只要进去、半只脚就已经跨进985大门的省重点。
曾爱琴在脸上抹了一把,两年前老公去世后,她带着女儿从县城投奔定居江城的姐姐,姐夫花关系把女儿学籍转到了江北郊区的一所初中,学校一般,但她们两个孤儿寡母能在这江城有地方住,有书读,她已经很满足了。
一年前,她听说做月嫂很赚钱,于是狠狠心,把女儿丢在姐姐家,从帮别人带孩子干起,为了接活甚至连女儿中考都没陪,没想到最后叶采橙居然超常发挥,考上江城最好的高中。
她在裤兜里摸索着,拿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信封,塞到叶采橙手里,“太忙了没办法回家,我又不会弄网上转账,这是你高一的学费,你数一下。”说着,又从另一个裤兜里掏出一把零钱,她数了数,刚好一百,“除了学费,妈妈再多给你一百好不好,再过一周就要去报道了吧,周末去买点新文具。”
又补充道:“也去去什么动物园、海洋世界转转,别老闷在家里,多动动。”
叶采橙捏着妈妈见缝插针攒下的零散钞票,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
来之前,她打了无数遍腹稿,想对两个月不见的妈妈说,她中考超常发挥,考出了她整个初三以来最好的水平。
她还想说,住在姨妈家,她每晚都睡不好,身上还长了疹子,所以高中能不能选择住校,听说解高的住宿部有空调,好像住宿费也不贵。
但眼下,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之前姨妈数次提及给有钱人家做月嫂有多舒服、多能挣钱,可她今天亲眼目睹后才知道,妈妈根本就是在拿命和自尊换钱。
她又怎么好对妈妈提出额外的要求呢?
见女儿久久不吭声,曾爱琴以为她是在埋怨自己中考都没回,于是贴着裤兜低声问:“一百不够吗?那再给你一百?妈妈这个月工资还没发……”
“够了,够了。”
叶采橙猛摇头,将快要盈出的泪意使劲憋回去,这才抬头说:“三十中为了奖励这次中考考得好的学生,还发了五千块奖金。妈妈,下学年的生活费我也有了。”
三十中是她的初中。
曾爱琴一愣,随后露出欣慰的笑意,摸着叶采橙的短发叹道:“还是读书好啊,读书确实能挣钱,等你考上大学就好了。”
也不知究竟是在宽慰她,还是在宽慰自己。
“嗯。”
叶采橙忽然觉得胃有些难受,她将学费连着那叠皱巴巴的钱整理好,装进斜挎包里,劝曾爱琴赶紧吃饭。
曾爱琴这时却放下筷子,从厨房找来两个方便盒,把管家留的饭菜倒进去,“妈妈不饿,你把这些菜带回去让你姨妈一家也尝尝,毕竟我们住在她家里,总归是给别人添麻烦。”
“等会妈妈还得去给小孩喂奶换尿片,哄他睡觉,待会就送你到门口,回去路上自己小心点。”
曾爱琴絮絮叨叨的,话好像说不完似的,她把叶采橙送到大门口,见女儿体型看着明显超出同龄人一截,想了想,还是叫住她,“虽然你姨妈家开着蛋糕店,每天都能吃免费的蛋糕,但你还是注意点,别吃多了,都是大姑娘了,女孩子还是要注意下形象,像你表姐……”
叶采橙面色一僵,沉默半响,轻轻说了个“好”字。
午后空无一人的林荫道上,鹅卵石被晒得发烫,两旁的绿植也没精打采的耷拉着,整个颐和壹号院透着一股静谧的慵懒感。
叶采橙拎着妈妈打包好的两盒饭菜,在烈日下走了快二十分钟,汗水顺着往下直流,却连别墅大门的影子都没见着。
这里每一栋洋房每一条岔路都长得差不多,她又没有手机,像只被困住的小兽,徒劳地在迷宫里打转。
要是有人经过给她指下路就好了。
她拂开黏在脸上的头发,忽然听到一阵细碎地说话声,她下意识回头,结果下一秒就听见一声中气十足的呵斥,震得两旁绿植都抖了抖。
“皮卡!你给我回来!!”
一条大金毛从岔路冲了出来,蹭地一下搭上叶采橙的背,在她耳边呼哧呼哧地哈气。
这条狗竖起来和她差不多高,看架势似乎要抢她另一只手上提着的饭菜,叶采橙整个人被吓到几乎呆滞,动都不敢动,生怕自己一哆嗦,大金毛就做出饿狼扑食的动作来。
“我服了张沉那个老六,送东西送个破烂货,还他妈说是从国外带回来的,诓老子吧!皮卡!下来!你给我蹲下去!!”
大金毛示威性的摇了摇大尾巴,依旧站立着扒在叶采橙身上,一点没有要蹲下的意思。
“嘿,居然不把我放眼里,这回让你见识见识你爸爸我的厉害——”
“——皮卡,趴下。”
一道冷而利落的声音由远及近,大金毛这才像是听到了森林头狼的指令,乖乖收回爪子,顺势卧倒在地,亮出结实的肚皮,对叶采橙无辜眨眼。
一道高而宽的身影覆上。
叶采橙回过神来,循着声音望去,在逆光下,看到了一张英俊的、深邃的脸庞。
蝉鸣声响,忽然风起,吹散了他额前的碎发。
利落分明的轮廓隐匿在深浅不一的斑驳树影里,整个场景透着一股虚幻感,唯有额角露出的那小块疤,提醒着叶采橙他真实的存在着。
——四目相对。
她的呼吸似乎更弱了,好似被那道疤痕封印,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