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铁皮盒上落满灰尘,从黑漆漆的床底被拖了出来,终于得见天日。
田小可屈膝坐在地板上,把铁皮盒平放在腿上,用纸巾仔细擦去上面的尘土,右手按住盒子底部,左手扣住边缘的衔接处,用力掰开了盖子。
铁盒顺势倾倒,里面的物件随之掉落在地板上。
是一份对折的报纸和一张盖了邮戳的明信片。
邮戳来自炅州,是十一年前寄出的。明信片的正面印着一座青铜古钟,威严雄伟,令观者不由肃穆。
她捡起明信片,轻轻吹净,翻过面,收信人处赫然写着“陆玖万”三个大字,下面是一行五言古诗:“留连秋月晏,迢递来山钟。”
用黑色钢笔写成的,灵动秀丽,显然是女子的笔迹。
田小可把明信片翻回正面,摆在木质地板上,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伍络,并附文字:是这里吗?
那边随即回道:是的明早八点的火车我派人六点半去接你
田小可:不必了,我自己去车站
伍络:有东西交给你
田小可:好吧
此刻已是正午时分,田小可收起手机,把明信片仔细放回铁皮盒中,然后才捡起地上的另一个物件。
犹豫再三,她终于鼓足勇气,翻开了记载着三年前那桩旧事的报纸。
事故的前前后后,写得一清二楚,简直无懈可击。
可偏偏就与她的记忆产生了偏差。
往事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田小可不愿再回看过往,她把报纸重新塞回铁盒,哐得一声,掩住了盒子。
红色铁皮盒被再次扔回漆黑的床底。她起身换了一套绿色连帽卫衣,裹着黑色长款羽绒服,出了门。
洛州大学距离住处不远,步行不过二十分钟。此时正直午休时段,校园里空荡荡的,一片静谧。
这是主校区,占地面积很大,每条路都有路牌,大多以植物或建筑命名。其中最长最宽的莫过于拒霜路,也是洛州大学的主干道。
顾名思义,这条路种满了拒霜花。拒霜又名木芙蓉,是本市的市花,虽然开得略晚,此时却也已经凋谢,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迎风摆动。
田小可沿着拒霜路一直往前走,不多时,就走到了“烛夜馆”门口。
众所周知,这是洛州大学的图书馆,也是洛州最大的一座图书馆,至少有上百年的历史。这里原是本地望族韩家的藏书楼,韩家后人将其捐献,当地政府又在原址上建成了这座洛州大学图书馆,取名“烛夜馆”,取秉烛夜读之意。
这里也算不负其名,即便节假日也是灯火通明。洛大学子们通宵达旦,日以继夜的学习,成就了洛州大学,乃至整个洛州的书香美名。
她年少时不懂事,一心只想远离此地,后来每每后悔,未能在这座文化古都读书求学,之后虽然也在这里旁听过一些课,但终究心态不同,充其量不过一位过客而已。
今日来此,当然不是为了缅怀过往。
田小可摘下帽子,理了理鬓边被风吹乱的碎发,又重新戴好,缓步走进烛夜馆。
陆玖万的位置很好找,他学习历史文献专业,查阅的基本都是古籍。该专业虽属老牌专业,但已行将末路,授课教师少,录取率更是极低,因而古籍馆虽大,此刻却只有寥寥几位学子,陆玖万便在其中。
那抹绿色,为灰沉沉的古籍馆添了一丝生机。
田小可快步走近,然后放轻脚步,停在陆玖万的身后。
他正在埋头翻看发黄的线装旧书,黑色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全是繁体字。
这是田小可第一次见陆玖万写繁体字,他用的是老式钢笔,落笔流畅,笔速极快,字迹却十分工整,可谓一丝不苟。
从背影看去,就像一位穿着现代服饰的古代文人,仪态不凡。
她转身走到书架旁,寻了一本地方志,然后在他的左手边坐下。
他浑然不觉,仍旧埋头写着笔记,两分钟后,忽然抬眸,转头看向身侧。田小可感受到对方炽热的目光袭来,不由一颤,屏住呼吸,定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只是一瞬,陆玖万眼里的光便黯了下去。他抿了抿嘴,埋头继续苦读。
明知他看不到自己,心里却还是忍不住难受。
田小可趴在桌上,默默盯着书上的文字发呆,一个字也没能看进去。过了一会儿,又转头,看向陆玖万。
午后的光褪去炙热,多了几分柔和,穿过纱窗,洒落在身上,勾勒出线条流畅的侧颜。
他的眉目深邃,鼻梁高挺,薄唇轻抿。耳廓处有一颗极小的黑痣,像是一个小点缀,添了几分可爱。
虽穿着豆绿色圆领毛衣,仍显清瘦,不过脸颊上倒是有肉。周身散发出似有若无的青柠味,冲淡了古籍上的霉味。
以前总听人说,好看的男孩该是穿着白衬衫,浅色牛仔裤,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
他从没穿过白衬衫,但是挡不住好看,由内而外的好看,特别是眉眼,即便有那道小瑕疵,也是瑕不掩瑜。
田小可努力回想他们初见时的场景,长得这般好看,她竟没记住,以至于在火锅店重逢之前,他的背影总是模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