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才会那么像条野狗,活在当下,朝不保夕。
今朝有酒今朝醉。
楼外白雪冰封千里,楼内春光暖意融融。
忽略掉傅亭山,这样的日子着实不错。
无聊但安逸,有时候她甚至没出息的想,就保持这样也不错。
贺文忱被她放到了脑后,刻意不去再想。
想来想去,只会徒增烦恼。
可人有时候偏偏是这样,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准备出门逛街的崔昭昭,恰好在门口遇见了正在敲门的贺文忱。
三十七
相顾无言,最后还是贺文忱打破了沉默。
“崔昭昭”,贺文忱唤她,这好像是贺文忱第一次正式叫她名字。
其他时候,都是点头示意。
崔昭昭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只在有求于她的时候,才会把她不当成一朵芍药,而是平起平坐的人来对待。
他从未正式唤过她的名字。
也从未像这样郑重其事地叫过她。
更多时候,他带着点清醒,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挑逗。
“走了”
话语脱口而出,没办法虚假的客套。
崔昭昭背过身去,留下一个背影。
她的脚是后天缠了又放足的,因此走的极慢,脚是畸形的,每一步都是疼的。
模糊的血肉重新长到了一块,麻木的,刺骨的痒。
她清楚听见贺文忱的随从,不屑的,气愤的话。
“不过就是看到少爷的家族失了势,她对少爷的态度竟大不如从前”
贺文忱替她解释,说崔昭昭不是那样的人。
他的解释连崔昭昭听了都觉得苍白无力。
“倘若我就是这样的人呢?”
崔昭昭扭过头来,睁着漂亮的杏眼。
他和崔昭昭隔了不过几步的距离,遥远到让崔昭昭觉得陌生。
这便是戏文里唱的,渐行渐远吧。
三十八
崔昭昭当然知道贺文忱什么意思。
傅亭山心狠手辣,杀伐决断,愣是将十几万流民难众赶出了扬州城。
几个月都不闻不问,如今贺文忱想要将人迎进来分发土地,以待春耕,是万万不可能的。
傅亭山不是个好人,是条野狗。
这点崔昭昭比她们心里清楚,床笫之间是最做不得假的。
心里有隐秘的爱恨都在此刻尽情烧了起来,不疯魔不成活。
乱世之中靠着掠夺成长起来的野狗,手上沾染的鲜血,怕是下辈子也洗不清。
贺文忱不该招惹的。
乱世之中,本就身不由己,何苦去救天下苍生呢?
若你肯救天下苍生,为灾民难众请愿,为何就偏偏撇下我?
太复杂了,她向来不适合这样的场景,于是连街也不转了,匆匆回去躲避。
路过贺文忱的时候她特意停顿了一下,可惜话已经挑开了。
他应该没感觉得到,崔昭昭有意放慢的步伐。
她一步一步走着,脚尖是疼的,早些年缠了又放留下的后遗症。
可崔昭昭极力忍着,她不想对任何人说,表面上仍是神色如常。
大概痛苦得久了,也就习惯了,也就不觉得是痛苦了。
三十九
从那之后贺文忱又来找过多次,他不肯放弃。
傅亭山是不见客的,他这个人无利不起早,要想打动他肯放流民进城,除非金山银山。
说些功在千秋是不管用的。
傅亭山不吃那之乎者也这一套。
崔昭昭站在窗子前,看贺文忱坚持不懈地在那里等。
傅亭山是不会被说服的,效仿程门立雪那一套全是无用功。
可这些贺文忱不懂,日日坚持在门外求见,面子里子通通丢了个干净,哪有丝毫贺家少爷的风采。
初初见时,贺文忱着新式西装,眉眼有着说不出的矜贵,连身后的荷叶都为他作衬。
如今贺文忱立在雪中,挺拔如松柏。漫天白色里,他腰间佩戴的竹笛,是唯一的绿。
何苦如此呢,为了不相干的人,况且他们也未必知道。
后来又转头一想,自己不也是如此,为贺文忱痴心愈烧,表面功夫却瞒个干干净净,丝毫不显。
她突然自嘲地笑了笑,原来她和贺文忱,竟是一样的人。
她为自己找到这么一个共同点苦笑。
这世间的阴差阳错之事,从未停止。
所以佛前永远不缺香火。
痴男怨女,善男信女,都是一样,都没有任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