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商道
与建康千里之隔的谯城,这一天是大日子。
清晨,众将官在大营主帐齐聚一堂。魏桓叫人请出鲜卑将领段匹磾,向众人宣布段部并入豫州兵,从此段部的将校们就是诸将的同袍。
下午还是同一批人,换了个地方,到了刺史府,刺史张霁向诸位宣布他要去北方寻粮,明日清晨就出发。豫州大印便暂托于魏将军。
傍晚便是张刺史的送行宴。
魏桓其实是嫌麻烦的人,何况谯城也不富足,这些什么宴会总有人惦记着她那点干果。可是张霁不干,夜宴就是他的主场。他对魏桓说,要不是为了这场夜宴,他才不去帮她寻什么粮。
刺史府后院的池塘边成了谯城诸将的狂欢地。这一次来的人多,勿尘的几个学生拘束地坐在一旁,看着一群摇头晃脑载歌载舞的武将,都惊呆了。
这之中最疯魔的自然是刺史大人,此刻他拉上烟平合奏一曲广陵散。乐声里有白虹贯日的侠气,有壮士不归的决绝,一琴一笛乐声在刺史府的半空中激荡成惊涛骇浪。这一曲音准很高,狂风巨浪过后,余音久久不散。张霁掠了一把遮住半个脸的散发,一挥手将挡在面前的琴推开,迈一步抱住与他合奏的烟平。
“这才是知己,跟我走吧!”
“跟你走的是刘立!”
魏桓上前扯开张霁的魔抓,解救出被欺压的烟平,乖巧的少年顺势躲到了魏桓身后。刘立立刻出列,立到张霁面前。
“我不要这个棺材脸,不要不要!”张霁抓狂哭喊。
“道路艰险,刘将军护送刺史大人我才放心!”
“带乐师可以,法师可以,就算您身边那位道长也可以,我不要棺材脸,我不怕危险!”
……
勿尘放下手中的竹简,将烛台推到一边,拿起一碟干果,一边剥一边看着诸将的笑闹。在那些欢颜之后,有个人冷冷地坐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他。勿尘回视过去,两人的目光便在半空中正面碰上。段匹磾扬眉,朝他举杯邀酒,旋即自己一饮而尽。
有什么从眼前闪过,像是自己积年累月的梦魇里曾出现过的东西,勿尘右臂抽疼,杯中酒洒了。这时魏桓正好走过来,他拉一把她,就如抓救命的浮木,魏桓一个趔趄跌到他身边。
“怎么了?”魏桓奇道,去看勿尘。他倒是神色如常,只是右手紧握成拳。
有些他不愿说出口的东西曾经折磨着他,关于那段勿尘在建康疯魔狂狷的日子魏桓多少能够理解。所以她也不问,岁月或许能为他抚平伤痕。
勿尘将剥好的瓜子递给她,满满一小碟。他整个夜宴除了看书就是给她剥瓜子了。
魏桓不由得想起当年长安得月楼里家宴的情景。勿尘坐在彦旗边上,选了最嫩的那块烤羊排仔仔细细地剔好放到彦旗面前,整个饭局,他总是时不时看一眼彦旗有没有好好吃。
魏桓突然有种错觉,如今勿尘对自己这般体贴入微……自己是不是沾了彦旗的光。
“你接收段匹磾的残部,想好怎么应付建康那边了吗?”勿尘问道,一边看着她有没有好好吃。
魏桓抓了一把瓜子,道:“段部有三万精兵,我若不收,来日便是敌人。别看我们人多,大部分是新兵,与段部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兵不可同日而语。至于建康……我写了信给陛下,随他定夺吧!”
“段匹磾涉及刘琨案,就怕有损你的声誉。”
“也怕不来那么多。段部众人还在陆续赶来,我现在最头疼的是派谁去接他们,恐怕还是得段匹磾亲自出马!”
“你就不怕放虎归山,段匹磾跑了?”
“用人不疑,师兄!不然心多累!”魏桓一口吃下小碟里所有瓜子仁,像一只松鼠一样鼓着腮帮嚼得嘎嘣嘎嘣响。
勿尘笑了,把自己的酒递给她。
“对了,”魏桓说,“段匹磾说他认得你!”
“废话,我们在幽州见过,当然认得!”
见勿尘并无异样,魏桓不再说下去了。说到底,段匹磾为求生自保胡诌,他目的达到了,也没必要再造谣了。
“还有,这个给你!”勿尘取出一个一本小册递给魏桓,“前两日听闻你要张霁去寻粮,我循着记忆默了一遍师父的《富国十章》,让张霁带着看看,说不定有用。”
“我爹还有这篇文?我怎么不知道?”魏桓赶紧拿过去,灯光昏暗,看不究竟。扫视过去一览,只可惜字是师兄左手所写,端是端正,却少了神魂。
“师父给彦旗的治国方略你也没看过几篇吧!我是都看了,只可惜我不是那块料,看过也就记得是什么字而已。”
“对了,我爹没有回信给我,又是寄了东西,你说他是不是不高兴了,我觉得我最好还是当面跟他说我们的事。”
“……”
“可是现在我要再从谯城消失王导可能会要我小命。师兄你说我该怎么办嘛……”
……
张霁隔着几重人都感受到了凉飕飕地寒意,酒池对面,他们威武的将军牵着自己师兄的手正在柔声软语的撒娇。张霁只觉得无比同情段大人,呼了一声“造孽!”
……
当天半夜,勿尘被魏桓揭了被子。
当时,勿尘在梦魇中吸不上气,长安传来的兵戈剑戟声里血流成了江水,一个浪接一个浪的打在他头顶,每一个呼吸都被淹在水底,突然天崩地裂地出了一声呼喊:“勿尘快醒来!”
他朝天空伸手,抓到了一只手臂。
勿尘喘息着睁开眼睛,看到魏桓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真的就如落水遇到了浮木,他伸手将她紧紧抱住。
魏桓跌进勿尘怀里,只听到他砰砰砰的心跳声,在昏黑寂静的夜里尤为突出。温热的气息浮动在魏桓颈侧,她突然就心跳漏了两拍,脸烧了起来。
魏桓还在犹豫时,勿尘已经反客为主,转身将她压在身下。正是夜色最浓时分,没有灯光,半空中的弯月透过窗棂落了几点月色在勿尘冰凉的脸颊。他一点一点仔细去看魏桓的眉目,像是要将它们临摹至自己心里,然后,轻轻唤了声:“云霓!”……吻上她的眉心。
然后是她的唇……
魏桓脑子糊了,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勿尘的吻移到她脖子时,她灵台突然一亮,很气馁地推了一下勿尘的胸口道:“等等,有事找你!”
便正在这时,楼下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和张霁不耐烦的喊声:“搞什么鬼,半夜找我过来干什么?再过两个时辰我就要出发了,还给不给人休息。”
魏桓引张霁进来时,勿尘施施然地从楼上下来,披了件外衫,发尾用丝带随意束起搭在一侧肩上。
魏桓心跳还很快,心虚地瞥一眼勿尘,好在勿尘面色沉静如水,刚才一场迷乱好像没发生似的。
魏桓赶紧倒了杯水提给段先生。
“哎,我才是客,不是应该倒水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