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谯城
勿尘赶到时巨弓最后一轮攻击刚刚消停。刘立真正攻下内城,而苌虹为尽量全身而退,下命不顾一切出城,不消两个时辰,胡人八成主力已经撤离烈火滔天的谯城。
魏桓的策略都是险招,犯兵法大忌的何止一处?两千人马长途奔袭,以对手两成的兵力围城攻城。四处放火其实就是为造谣攻陷内城造势,造的声势不过为掩饰兵力的悬殊。就连苌虹眼睛受伤慌乱中听到的传令也是魏桓的人假传的。那样的胡语半生不熟的,魏桓听到都怕露馅。
虽然自身损失惨重,至少苌虹真被骗走了。点火的刘立眼见苌虹慌慌张张撤离,急忙关上城门,巴不得再不见那群胡人。
也恰在此时暴雨如期而至,天也黑了。
勿尘带着补给赶到谯城。
城外的战场异常惨烈,搜寻战场的几队人马陆陆续续出城门,又陆陆续续进来,城门便只在人马进出的时候打开一条缝又立刻关上。胡人走后,谯城犹如惊弓之鸟。
狂风暴雨冲刷着惊魂未定的谯城,惊雷阵阵似乎要炸出城外横尸之上的魂魄。
城门内等着搜寻消息的刘立精疲力竭,接过同僚递上来的酒囊,喝了几口,心里估量这接下来该如何。
魏桓生死未卜,林昆也生死未卜……城墙内这老弱病残的烂摊子……似乎资历最久军职最高的要数他刘立了。
哐啷一声巨响,闪电劈裂长天。刘立惊醒过来,守城门的小将跑过来,急报:“有人在叩城门,末将是开还是不开?”
“是谁?”
“雷大雨大听不清,看样子人数不多,还带着车!”
刘立知道段大人正在往谯城赶,心里算时间也差不多。他心想八九不离十,赶快叫上人去开城门。
门开了,十来人出现在门口,为首的正是风神俊秀的段大人。只不过他一身长衫全都湿透,浑身滴着水。闪电交加里,他手持一柄豁口的军刀,恶狠狠地看着飞奔上来迎接的刘立。这把刀许是门外的战场上捡来的,刀口还在雨水里滴着血,厚重的城门上几道带血的刀痕正是它刚刚留下的。
“段大人!”刘立正要行礼,勿尘三步并两步上来,将军刀丢在他面前。
“你们将军呢?魏桓呢?找到了吗?”
“沈道长带人在搜寻战场!”
“没找到你在这儿干什么?跪下!”
“……”刘立以为自己听错了。
“跪下!”雷鸣之下,段非的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你以为魏桓死了,你会有什么好结果吗?”
刘立腿一软,半跪下来,可也就转瞬,他满脸通红愤愤不平地要想申辩——他也在找,他已经精疲力竭,能神志清醒的在这儿给段非开门已经是极限了。然而段非并不给他半分机会,喝道:“你就在这跪着,其他人给我出去找翊将军,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将整个战场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到!至于你,最好祷祝魏桓平安!”
段非带着人转身扑入雷雨交加的暗夜。
自杨柳堡出来,勿尘一路追赶,没想到自己还是慢了一步。暗夜里降下温来的沙场还弥漫都浓重的血腥气。雨大,冲开了血,藏在暗夜里的残臂断肢和不瞑目的将士们仿佛无穷无尽。
“魏桓!魏桓……”
勿尘疾呼,漫无目的地在战场寻找,他的心快跳不已,指尖冰凉到发疼。这不是第一次,他没法遏制这种恐惧感,这面目狰狞的怪兽又一次张开血盆大口将他的血肉骨头一口一口嚼烂。
“云霓,云霓……”
“云霓,求你了,听到就应我一声!”
“云霓……”
“师兄……”
雷电的间隙,魏桓的声音传来。勿尘疯狂循声寻找,又一阵闪电照亮几十步开外的两个身影。
魏桓一肩撑着不知死活的林昆,她已经看不清了,暴雨淅淅沥沥的声响里她一早就听到了将士们寻她的声音,可是有好长一段时间,她没有动力站起来。雷也好、雨也好、得来不易的胜利也好,都与她无关,只有胸口的痛是真切的,四肢百骸也正消融在浸满血的残垣断壁里。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还要站起来。
“师兄!”
魏桓不忍听勿尘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她应了他。于是,见到他向她七倒八歪地跑过来。要不是大雨,她是不是能看到他脸上的泪?不知道,这么说来从未见他哭过。师兄可比她坚强多了。既然能一言不发地离开平阳,既然出平阳后再也不提北伐救主之事,那他当然什么都知道了。毕竟彦旗是他一手带大的弟弟。
魏桓被勿尘背回谯城时整一个血人,出的气多进的气少。队伍里早就没有军医,勿尘亲自动手给她医治。他那点三脚猫的医术,完全是从司徒染的医书上自学而来,远远算不上高明,勉强应急而已。
翌日清晨,雨停了,隔天太阳再出来之时,朝霞漫天。勿尘走出魏桓卧房,一直在帮忙的佩娘带着几个女兵进进出出,见到勿尘疲惫不堪的样子急忙扶了他一把。勿尘抬手示意不必,将擦过自己手上血迹的布巾递给佩娘,然后自己靠着门前的廊柱坐到地上。
院子里立着战战兢兢的刘立……然后,有什么人捧着盒子规规矩矩地跪在门外五步之处。
那是张霁,失踪月余之后突然回来了。
勿尘依然靠着柱子,看他,张霁抬起头来眼泪纵横。
“哭有用吗?”勿尘讥笑,“据我所知,张老将军将五万兵力交你统领,他为侧翼助你率军北伐。老将军真是爱子深切,可石勒兵力突袭将张老将军包围在子鹿山的时候你到哪里去了?老将军是否与你约定过战术细节?”
“父亲与我约好的,按照约定万无一失……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