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朗移回目光,摇上车窗。银灰色宝马驶离山道。
同样的戏码,他在中学时代就看了不下十来次。四年没见,果然人还是原来的人,戏还是原来的戏。
十来分钟后,手机响了。骆朗目光一瞥,居然是程尔芙。
声音听上去很着急:“朗哥,你能不能来一趟?大袁跟他女朋友打起来了,我拉不住……哎,大袁你住手——”
话音未落,电话里就传来姜小丽的叫声,愤怒高亢:“你是不是想打我,你来啊,你来啊,不打你不是男人。”
程尔芙似乎冲了出去,叫着:“兄弟你冷静点,怎么也不能干打女人的龊事。”
紧接着,程尔芙的手机似是被人抢走,扔进什么地方,发出一阵滋滋滋的电流声后,彻底沉寂。
骆朗找了个虚线位置掉头,又试着拨打袁伟至和姜小丽的电话,全都没人接。
他抿紧唇,最终打了110:“……溪头村尾柳树下民房,有人家暴。麻烦尽快找驻村民警前往查看。”
一路开回去,车停在柳树下。他走进院子,看到民警已经到了,抱手站在院子中间,把三个人分成阵垒分明的两边。
左边是程尔芙,捂着半边脸,像是挨过巴掌。右边是姜小丽,头发披散,脸上也有两个红印子,看上去比程尔芙凄惨多了。
袁伟至护在程尔芙身前,脸上几道抓痕,压抑着声音怒吼:“姜小丽你他妈能不能冷静点,别跟个疯婆子一样?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小狗只是我兄弟。她要是对我有意思,咱俩早八百年前就成了,也轮不到你在这儿撒泼。”
姜小丽肩头耸动,眼睛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一样,眼泪不停地流,却又死命咬着嘴唇,气梗难言。
她在乡下,见过太多抓扯撒泼的妇人,毫无尊严。她读过书,见过世面,她不要最终还是成为那个样子。
程尔芙看了一眼门口出现的俊美青年,慢慢松开手,露出脸上几根浅红色指痕。
她眼皮一撩,朝姜小丽笑了笑:“嫂子,你多心了。你想想,大袁的生活费都交你管着,这是拿你当自家人看待。他肯定要跟你结婚的,你瞎担什么心?”
骆朗无暇听她们说什么,因为警察已经开始查问:“你是谁?跟租户什么关系?”
“我是他朋友,报警电话是我打的。”
警察拿一张回执单给他:“刚才已经问过了,就是普通的男女朋友感情纠纷。气头上互相推搡两下,双方都没有追责的意思。麻烦你在这里签个字,我们也好回去存档。”
骆朗朝里面看了下,姜小丽呜呜呜哭出来,袁伟至已经跑到她身边,好说歹说地哄着:“小丽,你摸着胸口说,我对你还不够好?钱都你管,你想买什么,我眉头都不皱一下。什么包包鞋子,什么秋天的第一杯奶茶冬天的十根烤肠,但凡你开口说了要的,我都给你买了。也说了寒假带你回家见父母,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要搁这儿作天作地?”
程尔芙孤零零站在边上。注意到他的目光,她抬头看过来,朝他点点头。
看上去确实没什么事了。
于是签了字,警察收工。走之前,拍拍他肩膀,“年轻人,以后有什么事,问清楚了再报警。别总想着替人出头,别人未必领你的情。”
果然,警察前脚刚走,袁伟至后脚就怼脸上来:“骆朗你报警什么意思?要整个案底出来,我将来怎么找工作?”
骆朗退后一步,平静解释:“我信你不会打女人,所以不会落案底。”
信他?袁伟至没太转过脑筋来,吃吃道:“那你报什么警?”
“以防万一。”
袁伟至脑袋晕了一会儿,还是想不明白,干脆放弃。他把骆朗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商量:“你来了也好。小丽这么一闹,小狗说什么也不肯再住我这儿。你那里有多余房间,要不让她去你那儿占个脚?”
“大袁你别出馊主意,人朗哥那里也有女朋友。人家才因为副驾的事闹了朗哥,我人要再过去,我怕把他家也搅翻了。”
骆朗回过头,程尔芙站在他们身边,身边一左一右两个行李箱,背包也背在身上。脸上稍微还有些红印,碎发凌乱,眼神嘲讽。
她看着骆朗:“朗哥,麻烦你车我去你们学校,我在附近找个快捷酒店先住下。”
袁伟至满怀愧疚无以言表,恨不得跟她一起走,却知道程尔芙不会同意。
他红着眼睛低声吼她:“住什么酒店?这段时间市内开一个国际展会,早一个月全市酒店就已经订满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难道去住那种下三滥的街边店?”
骆朗看看他,又回头看看站在较远处的姜小丽。她似乎在自责,低垂着眼睛,肩膀塌着,不敢看向袁伟至和程尔芙。
他沉吟片刻,终于开口:“我带小狗先过去。等宴宴回去,再商量她住哪里。大袁,你好好跟小丽解释。”
他看着袁伟至的眼睛:“别让你女朋友失望太多次。”
回程路上,程尔芙自觉坐到后排。她趴在驾驶座后背上,幽幽地说:“朗哥,你对我有意见。”
骆朗专注看着前方,声音平静:“没有,你想多了。”
程尔芙抬手过去,想要撸他头发。刚碰上他头皮,车轮“嚓——”一声,卡着地面急刹。
骆朗拉起手刹,车停在路边。古井无波的神色终于被打破,侧过头去,面含怒色:“你干什么?”
少女啧了一声,轻笑:“从车站见到你,一路到现在,到底是看到你的真表情了。你装这一路,不嫌累吗?”
骆朗抿了抿唇,收敛起浑身的怒气,淡淡道:“坐好,不要做小动作。你该知道的,我不吃你那一套。”
程尔芙看着他冰冷侧面,摇摇头,叹息道:“朗哥,你不公平。大袁和他女朋友那档子事,就算有问题,那也是大袁和我都有问题。你不怪大袁,还想办法替他善后。为什么单单怪我?同样都是发小,你厚一个薄一个的,这又是为什么?”
车内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响起骆朗徐徐低沉的回答:“不错,是有一个理由,让我区别对待你们俩。不过,那不会是你想听的答案。”
他知道她想听什么。她想听他说,她程尔芙在他心里是特别的,他像那些年追逐在她身后的少年们一样,在意她,紧张她,忐忑不安,患得患失,所以对她的行为反应过大。
笑话。
到底那个答案是甚么,无论程尔芙再怎么追问,骆朗都闭口不言。
银灰色车辆重新上路,驾驶座的青年眼眸深沉,唇角紧抿,有几许不耐与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