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经历大风大浪的人，倒不至于因为瞎了半只眼而悲恸难过。

于浅寒沉默地站在身后，眼睛无神，像淬了毒的冰。于阳前进一步，想要抓他的领子，被他不动声色地拍开手掌。

瞎掉的半只眼，是父子关系的清界限。

于浅寒逐渐变成一个飘忽不定的形影，在朦胧的视野里相隔甚远，他们的关系彻底宣告破裂。于浅寒六岁时，于阳第一次把玻璃花瓶砸到他的脚边，迸了一地玻璃星子，日积月累的单方面宣泄，使得父子关系如同这些拼不回去的星子，再无复原的可能。

于阳说：“你走吧，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管束你了。”

于浅寒从高中起就没再向家里要过钱，他轻轻一拂袖，从于阳的世界里消失，于家坐落在滨海的大别墅，更是六年未回。

因为连接于家的最后一根线，已经断了。简漫躺在高压氧舱里，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家庭会有破碎的一天。

所以当简微微看到不再稚嫩的脸时，内心无比震惊。时隔太久，她已经忘了怎么和这位“儿子”相处了。

白司：“……完了？”

于浅寒：“嗯，没有了。”

白司不知道于浅寒这些年都怎么过活的。

这些家丑不可外扬的事，其实他已经提前知道了。

前些天，他趁系统休眠时，偷翻出于浅寒登录在案的全部资料。听到本人亲口说出来，产生的效果可以配上石破天惊的bg，比简易的文字描述要震撼得多。

于浅寒只是简单地概述一下，像答题规范的小学生，写上一个解，简明扼要指出思路，在无声的沉默中画上句末点。

他冷静到不可思议，以至于白司感觉之前文静可欺的模样都是用来粉饰自己的外壳。

憋了半晌，白司由衷道：“你在这种恶劣环境中长大，没成为一个变态，说明你的自制力超强，非常难得，我很佩服。”

如果他有一个有钱的爹，第一先把糟老头子熬死，第二卷掉所有家产跑路。

于浅寒微微一笑，“谢谢，当你在夸我了。”

白司正经讲话时，还挺可爱的。这么想着，【心动值】上升2点。

看到这来之不易的2点，白司感动得热泪盈眶。

今天可以提前收工了。

于浅寒：“你怎么看起来这么开心？”

白司立马扯着胸口，迸发一系列惊天地泣鬼神的咳嗽，“咳咳咳咳咳……我其实深感悲痛，绝对没有嘲笑他人不幸的意思。”

“你误会了，我没指责你，”于浅寒微微一顿，“只是你以前特别少笑，平时和你大哥一样，被霜冻住似的，也不怎么说话。”

白司：“我改过自新了，发誓做一个好人。”

于浅寒抿嘴笑了笑。

此地不宜久留，在天台作妖的事迟早要被夜勤人员发现，两人当即决定走人。

临走前，于浅寒回头看了看，银河星斗已经弥散了，天空重新恢复成都市特有的灰蒙质感，密不透风的云层压在头顶，完全遮蔽了星光，月亮只勾勒出一个极浅的轮廓。

音乐喷泉也不见了。

于浅寒问：“喷泉呢？”

白司懒懒打了个哈欠，一手揽着羊毛毯，一手垫在脑后，漫不经心道：“我叫员工搬走了。你说的嘛，违章建筑，不然要挨街道办事处的□□大会了。”

这么大一座音乐喷泉，说搬就搬，话搁这儿白司自己也不信。

但于浅寒信了，“噢。”

他或许是累了，靠在电梯壁上时，居然睡着了。

人修长，腿修长，脖颈也修长。失去意识时，于浅寒卸下了所有防备和伪装，手指软软地搭在轮椅扶手上，衬衣领子的纽扣解开了一颗，锁骨精致漂亮，锁骨右下角又一颗注意不到的红痣。

白司拿出手机，调成静音，打开摄像头。

【人渣悔过系统】：“警告！偷拍属于违反宿主公约，要罚款的，你快收手。”

白司咧开嘴，露出一排小白牙，“我留作纪念，绝对没有违法的地方，不做商用，不会侵犯肖像权，这样不可以吗？”

系统：……不愧是搞公关的人，竟无法反驳。

“……给我看看。”

白司关掉手机屏幕，“你想得美。”

系统无话可说，被白司来回拔掉数据线重新启动过一次后，身体里印上了对白司的本能恐惧。

他和以前接待的宿主都不一样，顽劣狡诈，大言不惭，不按任务剧本走，也许和他生前的经历有关系。

系统操作盘上，白司体温血压心跳都平稳，没有打点坏心思。系统确认无误后，讪讪地退下。

人类逮着机会凌驾于ai头上，白司突然起了作弄它的想法，于是贱贱地给系统的主盘里传输了《甄嬛传》的影视资料，“退朝时要说什么？”

系统歪歪头，“喳？”

白司大笑。

电梯停在了12层。

白司的病房在4层，凌晨一点半，难道还有人在医院走街串巷？

电梯门开了。

于浅寒揉着眼，和对面的人打了个正脸。

眼前的人影从虚化变得清晰，额头上绽开骇人的青筋。于浅寒猝然心跳加快，双腿打软。

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