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色黯淡,浓云翻卷,狂风大作,疏雨淅沥。
洛阳城内一片静谧。
深邃的夜色笼罩着大街小巷,一望无际都是漆黑。
石板路上滑动的雨水,犹似涓涓细流,带着一丝淡淡的月光,四处流淌。
滴滴答答,雨声将夜间的无声更衬托得静寂,连敲打声都是晚上的安宁。
细雨洒落在城中人家的屋檐上,沿着一片片黛瓦滴了下来,宛若一张漏了洞的水帘,稀稀疏疏,一点一滴,渗入石板街上的水中,在水面上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正是武周万岁通天二年,秋。
神都洛阳,京畿重地,夜间城门紧闭。
城门楼未曾关紧的木窗子,被一阵阵呼啸着吹来的狂风刮得一开一合,从里面透出的亮光在黑暗中更加显眼。可以隐约听见楼里的一片喧哗嘈杂声融入了半空中挥洒的雨滴,变得那么细微又几不可闻。
楼里面的好几个烛台上都点着烛火,被窗口刮进来的凉飕飕的夜风摇曳得忽明忽暗,几乎就要吹熄,又在风停止吹入的间隙复原了过来。
几张木桌贴在了一起,其上残羹冷炙,杯盘狼藉,酒水菜汤流得到处都是,空气里的气味很是不好闻,吵闹之声非常大。
十来个值夜班的岗哨跟往常一样,聚众饮赌,任意取乐,方才吃完宵夜,又开始掷骰划拳,猜枚行令,呼幺喝六、大声喊叫了起来。其中有一两个已是醉眼朦胧,昏昏欲睡了。
这些岗哨也并非有意懈怠,只因一个缘故:这里是洛阳。
武则天在位期间,洛阳是大周的京城。
这些岗哨从未听说,也绝不肯相信,大周的京城竟会有歹人来犯,因为确实不曾发生过这样的事。
就连十三年前徐敬业讨伐武则天造反,都没有选择直接攻打洛阳,如今还有谁这么大胆,竟然敢来京城捣乱?
岗哨们实在也想不出来,所以值班对他们来说,也就只需走个过场,敷衍塞责即可,又何必那么认真?
所以他们竟开怀畅饮,玩笑赌博,毫无顾虑。
但就在这时,忽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呼呼两声,紧接着楼里的烛光熄灭,愈下愈烈的大雨哗啦啦直响,比刚才更加大声,雨珠从大开着的窗口飞溅入来,地板早已湿透了半边。
他们大吃一惊,突然被一片黑暗迷住了双眼,措手不及,手上的赌博之物、酒瓶、酒碗一齐从手中滑落,摔在了地上,啪啦啪啦几声,全都碎了。
“怎么啦!”其中一个惊叫道。
“灯怎么突然灭了?!”另一个大声问。
“我怎么知道啊!”又一个大叫。
“先别急,”其中一个冷静的说,“先把灯点上。”
“灯在哪儿,看不见啊。”
“好冷啊……”刚刚睡着了又被吓醒的一个颤抖着说。
“雨都溅进来了。”
“好像烛台在那儿……”一个朝着黑暗中指去。
“谁去点上?”其中一个话音未落,只见一线寒光闪过,天空中露出的月光透过眼花缭乱的雨水照在了兵刃之上,青光闪闪,在岗哨们眼前掠过,还没来得及叫喊的他们在一瞬间都变成了冰冷的尸体,再也没法开口说话了。
大雨下了没多久,渐渐小了,后来停了。
城门楼里的黑暗中,几个人影站在岗哨们的尸体当中。
“那边应该也解决了。”其中一个说,望向刮着寒风的窗外。
就在不久以前,空落落的街道上,老更夫独自一人像往常一样,穿街度巷,敲着梆子,一面大声叫着:“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天上飘着细雨,老更夫却仍是风雨无阻,继续打更。
他不会想到,那一道突然闪过的寒光,竟然结束了自己做了一辈子的事。
在一团漆黑中,宰辅的住宅兀自掌着昏暗的灯火。里面有几个人影在纱窗前晃来晃去,有时快,有时慢,有时又不动了。突然,灯火更暗了,不一时,灯火完全熄灭了。
这是当晚第一场大雨快停了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