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多时,

储秀宫宫门悄默声咿呀打开条缝，外头伸进来一只小太监的手。

“没人瞧见你吧。”

“姑娘放心，我素来小心谨慎的。”

“这事可千万别走漏了风声,否则传出去咱们都得掉脑袋。”

“是，我晓得分寸。”

“东西呢。”

二人窃窃私语,宫门口的灯笼随着秋风摇曳，将人的脸色照的有几分惨淡无光。

“在这呢。”

小太监另外一只手提上前来,仔细瞧竟是个红漆描金的食盒。

“今儿个太子爷的晚点可全在这了！绿雾姑娘,您确定歆格格能吃得完吗？”

绿雾接过食盒，单掂了掂重量，便极为满意的点了头。

“您放心，我们家格格断然不会浪费一颗粮食的。”

小邱子一脸的震惊,十岁的姑娘家当真能吃完这六道菜？

“有劳邱公公跑这么一趟,这个是我们家格格赏给您的。”

还没等小邱子缓过神来呢，绿雾的银子已经塞到了他空下来的手掌心。

虽说看不大清，凭借经验应当是五两银子,这也不少了。

“多谢歆格格！”

“邱公公快回吧，路上注意些,小心脚下。”

“得嘞！”

听到人走了，绿雾适才鬼鬼祟祟关上门,踮起脚尖往回走。

凤光室内，容歆望的脖子都酸了,瞧见绿雾掀开帘子走将进来，容歆下意识站起身。

“可拿到了？”

“拿到了，这滋味跟做贼似的。”

绿雾进了屋子才彻底放心下来,要她说这宫里头也不是好呆的。

太子爷今儿个下午想了半晌,方才想出这么个主意来。

叫小邱子偷偷摸摸的将御膳房给毓庆宫做的晚点拿到储秀宫来,还真是难为了太子爷的小脑袋瓜。

“你进宫还能体验一回做贼却也不枉此生嘛。”

容歆高兴的腮帮子鼓起来，跟只小鹦鹉似的。

三天了，她总算能吃顿饱饭了，当真儿不容易。

食盒第一格装着燕窝鸡丝和芽韭炒鹿脯丝，虽说是炒菜却做得极为爽口，没有丝毫油腥味。

这是为着太子爷的身子，毕竟胤礽眼下肠胃还需要调理。

容歆拿着镶青玉的乌木筷子，嘚瑟的把个鹿脯丝夹起来，鲜美的清香拦不住的朝心口钻，配的韭菜取得也是最头上的那一岔。

“听闻宫里头的菜蔬每日都是从京郊的皇庄里头送来的，难怪能如此鲜嫩呢。”

绿丝瞧着金盘里头的菜，不由咽了咽口水。她眼睛不算大，眼下垂着看那碧绿碧绿的韭菜，像是被这鲜味熏到了眼睛，又小了一圈。

韭菜味道冲，爱吃的人却喜欢的不得了。

“打开下一格来，瞧瞧还有什么。”

下头是羊肉炖倭瓜一品、清蒸鸭子一品，难怪适才绿雾提进来的时候手背上的青筋都爆了，原来里头还装着锅子呢。

大冬天的吃羊肉涮片，并上筷子一挑便没半点脾气直接化开的倭瓜，这世上还有比这更美的事儿吗？

两个宫女将锅子抬出来，最下头的主食便有些平平无奇了。

不过两碟子孙泥额芬白糕，是满清人爱吃的那一类，比较的甜。

平日里单吃太过甜腻吃不下，然就着其他几道菜一块，便是绝配。

就类似于你去吃火锅总要点一盘红糖滋粑嘛。

“格格，您吃东西可真好看呀。”

容歆埋头干饭，出于主播的职业习惯，她吃之前还会将菜夹起来抬一抬。

绿丝和绿雾两个小宫女撑着下巴瞧容歆用膳，真真儿是奇了怪。

他们家主子吃的这么快，油腥却从来不会沾到嘴角，也从来不会吧唧嘴，吃相如此赏心悦目，世所罕见呐。

“你们吃吗？”

容歆瞧见两个宫女目光灼灼望着她，遂夹起羊肉片递过去。

“奴才们不吃，奴才们适才将储秀宫的晚点用完了。”

“今儿个的是什么？”

“两碟子蜂糕。”

哦，容歆下意识皱眉，还好她今儿个抱上了胤礽的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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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庆宫，康熙照例过来瞧儿子。

他晚上朝政繁忙，故而来的迟了些。毓庆宫的大门已然关上，想来胤礽是以为自个今儿不来了。

梁九功弯着身子敲了两下门。

“谁啊，太子爷眼下已经睡了！”

康熙皱眉，抬眸瞧了眼宫门口暗色的琉璃宫灯，眼下还没到戌时灯里头的蜡烛才烧了小半截，胤礽怎么可能这么早睡觉。

太皇太后的确没说错，毓庆宫的奴才们是一日比一日不成气候了。

“你脖子上的脑袋长着做什么用的？敢拦万岁爷的圣驾，若是不想活了趁早寻根绳子！”

康熙还没生气呢，梁九功先低声怒骂了两句。

梁九功身为太监总管，去哪里不是风风光光的，也唯有在这毓庆宫碰过几回钉子。

眼下抓住他们的错处，自然不可能放过。

里头的人听到梁九功的声音，忙吓得打开宫门，结结实实的跪倒在康熙跟前儿。

一边求饶一边扇自个儿的嘴巴，定晴一瞧是仁孝皇后当年的太监总管，叫梁英贵的。

“行了。”

康熙慢条斯理，深沉的黑眸中并不曾将这些奴才装进去。

梁九功一脚踹到梁英贵的肚子上，二人虽说一个姓儿，素来却不大对付。

梁英贵疼的捂肚子，连忙让到一边。

“毓庆宫的风气就是被你这样的人给带坏的。”

梁九功指着梁英贵的鼻子骂。

其实并没有他说的这么严重，这么多年来梁英贵对胤礽那是鞍前马后，忠心耿耿的。

只是人有了权力，难免就会有几分傲气。

仗着是东宫掌事太监的身份，在宫里头常有得理不饶人的时候。

毓庆宫的其他人就都有样学样，欺压旁的奴才们。

康熙扫了梁九功一眼，示意他不要喧哗。

“拖下去打三十板子，发去内务府随意做些什么粗活便是了。毓庆宫的人你另安排，挑好的来。”

前六年康熙念着旧情没把梁英贵怎么着，今儿个也算是事情赶到一块了。

梁英贵吓得脸惨白，随即便要朗声求饶，却被梁九功的徒弟一把捂住了嘴巴，连半句话的机会都没给直接拖下去了。

“万岁爷，您别生气。”

只要是处理了管事的，剩下的人也就自然而然听话了。

康熙微微颔首，这点小事他自然不必生气，打杀个太监而已。

殿内，胤礽对外头的事浑然不觉。

倒不是奴才们不机灵，而是都被康熙吓着了不敢轻易动。

万岁爷是什么脾性？杀伐决断，从来都是面不改色定人生死的主儿。

目下眼瞧着万岁爷要杀人，谁敢乱动一步？

这可真是惨了胤礽，还笑吟吟吩咐小邱子给他剥栗子吃呢。

眼前的栗子壳堆成了小山，胤礽好吃得眼睛都眯成了月芽儿。

“太子爷，只剩下十颗了，您今儿个还吃吗？”

“自然要吃，歆格格说再不能过夜了。你剥好十个，本太子一口气吃。”

胤礽嘴里头哼着小调儿，半个身子靠在榻上。

两只小脚趿拉着藏青的缎面鞋，来回摇晃，好不惬意。

直到他的皇阿玛冷不丁从那梨木雕花鸟纹的落地罩走过来，胤礽吓得魂都快飞了。

“皇阿玛！”

胤礽以雷霆之速从榻上站起来，小手放在背后朝小邱子摆了摆。

好在小邱子没被吓破胆，慌忙把桌上的板栗壳赶到桌子地下，用枕头盖住，随即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给康熙请安。

“呵呵呵，皇阿玛。”

胤礽勉强扯起嘴角，小心翼翼望着康熙。

“您今儿个怎么来得这样晚呢，梁英贵也真是的，不知道通传一声。”

康熙侧目，扫了一眼凌乱的软塌。地龙烧的正暖和，胤礽的脸蛋却青白相交。

“他再不能通传了。”

康熙随口一声，揉了揉胤礽的脑袋瓜，随即坐到胤礽适才的位置上。

胤礽诧异，心里头慌得直打鼓。

“皇阿玛是何意？”

“朕打发他去内务府扫地去了，不过也不知他还有没有这个命。”

康熙像是讲笑话似的，不过那眼神叫胤礽很是害怕。

“皇阿玛的意思，儿子怎么听不明白。”

“没事，左不过不妨碍你什么。”康熙转眸，笑着扫了一眼矮桌上还没清理干净的渣滓。“这是在吃什么呢。”

“御膳房送的晚点，刚吃完，桌子还没来得及擦呢。”

胤礽赶紧往前走两步，拿眼神疯狂示意小邱子不要装死了。

“胤礽呐，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殿内总是这样乱糟糟的，可怎么行呢。”

康熙叹了口气，示意他自个儿将随意摆放的靠枕扶起来。

胤礽蹙眉，“是。”他硬着头皮走上前。

靠枕一拿起来，那几个还没剥的栗子咕噜噜往前一滚，正好滚到了康熙手边。

完了……宫中吃食素来极为谨慎小心，尤其是他，皇阿玛从不准他胡乱吃的。

每日膳食都要记档在册，以免出什么岔子，更何况他才犯了一回错。

“前门大街的糖炒栗子。”

康熙把栗子放到鼻尖闻了闻，声音冷冽威严。

完蛋！胤礽眼前一黑。

柯尔坤人逢喜事精神爽，连带着对容歆更多了几分喜爱，回家赶忙着又去写信了。

容歆得知此事后，心里头对康熙这人改观不少。

“如此看来，万岁爷也并非是个不讲情理之人嘛。”

容歆撑着下巴感叹，一旁绿丝和绿雾也跟着颔首，顺带着把主子的身子拉直了。

“主子，还有两个时辰便是宫宴了，您这头发还没梳好呢。”

今儿个大年二十九，储秀宫里里外外贴了不少吉祥剪纸，就连烛火都换成了红色，喜庆的很。

容歆一想到宫宴上的那些吃食，忙打起精神坐直起来。

“你说今儿个宫宴会有多少好吃的呢？”

容歆轻声嘀咕，只可惜今日吃不到德嫔娘娘亲手做的奶油蛋糕，得明儿才能吃上呢。

“我的格格哟，好吃的您这段日子吃的还少吗？”

绿雾伸手摆正容歆的脑袋，叫她认真些不要乱动。

“您千万记着谨言慎行，今儿个可不止宫里头的人。外头王爷福晋，一品大员和诰命夫人，七七八八加起来人可不少啊。”

绿雾这是生怕冬至那一日的事情重演，已然念叨好几次了。

“你放心，我知道分寸。”

容歆下意识颔首，正巧绿丝在给她扎辫子，上下一用力，容歆疼的叫出声来。

“没事没事，头发没掉。”

绿丝赶忙摇头，拿手指轻轻给容歆摩挲摩挲头皮。

“我希望这是今儿个最后一出事端，千万别出旁的岔子。”

绿雾叹了口气，继续给容歆描眉毛。

今日是容歆进宫以来第一次大型盛宴，故而她打扮的很是隆重。

佟贵妃昨儿特意派人送了一副红宝石的头面来，重的很，搁在头上脖子到肩膀都是酸的。

不过虽然重了些，可胜在好看呀。

望着西洋镜中盛装打扮的自己，容歆不要脸的哇了一声。

“真好看！”

等翻过年来，容歆便十一岁了。

眼下脸蛋比从前瘦了些，应该是婴儿肥渐渐消去的缘故。

红宝石在光下熠熠生辉，斑驳的光影投射在容歆如白瓷一般的脸蛋上，既灵动又富贵。

跟朵粉色山茶花似的。

“格格，瞧您。”

绿雾捂唇笑，不过也无法反驳主子的话，的确是女大十八变，越来越漂亮了。

这回宫宴在太和殿，路程较远，容歆走的极为艰难。

好容易走到了，却还得同诸位妃嫔一道在外头候着。

北风呼啸，原来是太皇太后还没到呢。

“歆格格。”

容歆在侧殿等的无聊，隐约听到小邱子的声音。

她转眸望过去，果真是小邱子正趴在廊柱旁叫她呢。

“怎么了？”

容歆小心翼翼挪过去，轻声问他。

“太子爷叫奴才告诉您一声，待会宴席散了，一道回毓庆宫吃冰糖葫芦呢。”

小邱子脸上泛着笑意，容歆听罢颇为欣喜。

“当真？”

“自然是真的，是万岁爷心疼咱们太子爷没吃过小吃，特意叫人从宫外买回来的呢。”

“好，我晓得了。你去回禀你家太子一声，告诉他我一定去。”

容歆连连颔首，若非四下都有人，她非要乐得原地跳起来不可。

“嗯，那奴才就先走一步了。”

小邱子身手果真了得，话音没落呢，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容歆暗自惊叹，原来古代真的有武功这么一说的。

复又等了半盏茶的功夫，总算是能够进殿了。

她们各自按照座位规规矩矩坐下，随即外头太监嗓音洪亮，比用了扩音器还要厉害。

“皇上！太皇太后！太子！驾到！”

尾音拖得很长，在殿中绕梁不绝，甚至还有绵长的回声。

真真儿是好气派，伴随着众人恭迎之声，康熙同太皇太后从殿外走进来。

康熙今儿个穿的是正儿八经龙袍，帽子上头比眼珠子还大的顶珠实在是晃眼。

容歆拿余光扫着，眼下才算对于康熙爷的威严有了更深的体会。

这个男人走路不紧不慢，却莫名有王者风范，连带着走在他身边的小胤礽也多了几分霸气。

只不过小胤礽霸气不到三秒钟，就对着容歆的方向眨了眨自个儿的大眼睛。

真可爱啊容歆忍不住轻声感叹着。

等到三人落座，这才开始传膳。

同冬至日那日的流程差不多，只不过菜肴的种类更为丰富。

流水一般的金碟银盏，珐琅盒子更是不要钱的往桌上堆。

用满汉全席四个字来形容，实在是不为过。

容歆满心满眼全是桌上的美食，丝毫没有注意到坐在她不远处赫舍里家三奶奶递来的眼神。

还是绿雾提前瞧见了，轻轻扯了扯容歆的衣袖。

“格格，三奶奶似乎在看您。”

容歆这才勉强把自个儿的眼神从美食上挪出来，瞧了一眼右后方。

三奶奶今儿个穿的也格外富贵隆重，面前朝珠颗颗都很晶莹剔透。

而她身边的阿牟正在同一个中年男人说话，看脸色似乎并不十分高兴。

兴许便是阿牟经常在府中骂的那位纳兰大人吧，这二人一见面就要掐架的。

容歆朝三奶奶笑了笑，却瞧见她身后的丫鬟朝外头打了个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