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足足吃了两个时辰。酒足饭饱，醉眼微醺，魏国君臣的脸上泛着兴奋的红光，与摇曳的灯光交相辉映，浑浊的空气中飘荡着堕落腐朽的气息。魏王乏了，累了，倦了，困了。他眯着眼，挥了挥手。大臣们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才明白他们的王的意思，一个个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还有的人站起又坐下，好不容易才站稳——摇摇晃晃地向魏王行礼告退，间或有人打个酒嗝，为庄重的场面平添几分戏谑。制大 z.com 制枭

人去房空，魏王在寺人戎的扶持下回到就寝的房间。寺人戎为他宽衣解带，几个呼吸后，他就睡着了，发出沉重的鼾声。这晚他做了一个梦，梦中他与齐、赵、韩、楚、燕五国国君会盟。他端坐于高高的会盟台上，接受五国国君的觐见——他甚至不能认全他们，好不得意，好不风光。他抚着胡须，微微笑着，环顾四周。咦，这是哪里？他看见一座陌生的城池，既不是大梁城，也不是邯郸城，亦不像其他四国的都城。狐疑之际，赵王趋步向前，禀告说秦王嬴稷被人押解上来，等待他的审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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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王吃了一惊，再次看向周围。这次他看见六国军队和旗帜密密麻麻地遍布在会盟台之下，难以计数的秦人跪伏在他们的脚下。秦灭了？寡人打败强秦了？难以置信，他揉了揉眼睛，用力眨了眨。没错！那些穿着黑色盔甲的正是闻名天下的秦锐士！哈哈——，寡人的先祖们没有做到的事情，寡人做到了！哈哈——，父亲，寡人做到了，寡人把秦，灭了！您再不会小觑寡人了，寡人才是大魏继往开来的王，哈哈——

这个荒诞不经的美梦让魏王睡得格外香甜，他沉醉在梦境中，志得意满，忘乎所以。遗憾而可悲的是，再美好的梦终究是梦，总有醒来的那一刻。清晨时分，寺人弦推开门进来，打算唤醒魏王，伺候他沐浴更衣，为会见赵王做准备。弦看到一丝清亮的口水垂在魏王的嘴角，看见魏王的脸庞上散发着淡淡的潮红，听见魏王发出如梦似幻的呓语。侍奉魏王多年的他清楚魏王睡得深沉，最好不要惊扰他。他又想到今日之事关乎重大，误了时间，惹恼赵王，坏了魏赵会盟，他可担待不起。于是他硬着头皮，一边轻轻摇动魏王沉重的身躯，一边轻呼大王。

果不其然，魏王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睛，睡眼惺忪地盯着寺人弦。看样子，他完全不记得今天将与赵王会盟的事情了。寺人弦慌忙跪伏在地，尖着嗓子小声提醒魏王。魏王怅然若失地叹口气，舔了舔嘴唇，犹自回味睡梦中的雄风。他直起上半身，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寺人弦慌里慌张、连滚带爬地凑过去，小心翼翼地扶住魏王的胳膊。魏王虽然痛恨弦把他叫醒，却也清楚这是他昨日下的命令。再者他向来宠信先王留下来的这两个寺人，认为他们忠诚可靠。

“给寡人端水过来，寡人口渴得紧。”

寺人弦谨慎地看看魏王，确认他不会在自己离开后摔倒才应了一声，踩着小碎步来到摆在屋子右侧的案几旁，从铜壶里倒出半盃清水，回到床边。魏王接过玉盃，端详了一会儿，嘴角抽动，冷哼一声，仰头喝光。一些水从他的嘴边流出来，挂在灰白色的胡须上，打湿胸前的细麻衣衫。

“扶寡人起来，寡人要沐浴更衣，今天有万分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又想起昨夜的梦，立刻兴奋起来，仿佛那个梦即将变成现实。

寺人弦早就准备好了一切，他搀扶着脑袋发胀的魏王，缓慢地走着。好几次，他不得不停下来，因为魏王突然喘着粗气，不能再前进一步。颇费了一番周折，寺人弦总算完成帮助魏王沐浴更衣的任务。在他的记忆中，这个任务的难度与帮病入膏肓的先王沐浴不相上下。莫非……他偷偷地瞥了一眼正在对着铜镜观望的魏王，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连忙抛开这个大不敬的念头。

用过早膳——食物的品类丰富，易消化又美味——魏王召集臣子们，他觉得有必要再说点什么。面对昏昏沉沉、无精打采的大臣们，魏王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他想发作，又意识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只能悻悻然地作罢。在心中酝酿了大半天的激昂之词瞬间就烟消云散，不见了踪影。他气鼓鼓地坐着，颌下的胡须微微摇摆，颤动。大臣们觉察到魏王的不悦，噤口不言，努力调整状态，极力摆出精神抖擞的样子。无奈昨夜喝得太多，而且赵国的酒远比魏国的烈，一时半会儿恐怕无望了。

房间里相当沉闷，压抑，原本兴高采烈的事情无端地罩上一层惨淡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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