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它只不过是个沉默的仆人。
后面的字迹散乱无骨,它的主人再也无心记下那些死去的同伴——他的状况并不比死人要好些什么,一样的形容枯槁,一样的面黄肌瘦,他这具尚能喘气的骷髅身,比起那些长眠的海员,一时竟分不出哪个更可怖一些。
【静悄悄的】
那日志里这样写着——
【这里的一切都静悄悄的,像是圣光抚过的宁静的大地,这样真好。】
【我觉得很舒心,我感觉不到疼痛和饥饿;事实上,我什么都感受不到——哦,除了那见鬼的,该死的,恶心透了的鱼腥味。】
【我的时间到了,我要去见我的外祖母啦。】
【看来是没有人要和我告别了,也许我是游轮上最后一个吧。】
【唔,还有什么我该做的,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忏悔!哦,是的,忏悔!】
【或许我应该换一件干净的衣服的。】
在床上辗转着写日志的那个人,大约是又认真的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干净衣服,又把那行字划掉了。
于是,这日志只好不明不白的终结于此。
日志是死的,可看日志的人是活的。
正常情况下,日志看完了,最少是该有一段读后感的。
但由于他之前超出正常社交范围的动手动脚,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先开口。
他脑海里逻辑混乱,cpu和显卡一起超负荷运转,很快就开始头脑发热。
叶铭暗暗恼恨自己,“啪”的一声合上牛皮本,出口便是,“术先生,您怎么看?”
啊!叶铭更加恼恨自己了,他竟然先用了敬语——
拉近关系的第一步就发生了方向性的错误。
术非之闻言,戏谑的挑起左眉,那青年声音有些急促,听起来竟像是一种极为亲密的称呼,这一点莫名取悦到了他。
他看着叶铭细软的头发——刚刚在他怀里压着了,头发有点乱,左面炸起了几小撮。
哦,他还没我高呢。
术非之漫不经心的想着,眼里蓄出一点笑意。
他给那个被攥的变形的牛皮本留了个眼神:“或许我们可以对它稍微放尊重些——它毕竟是件遗物。”
叶铭下意识松手,那倒霉牛皮本没反应过来,立刻翻着跟头栽到地上,他反应滞后的弯腰去捞,柔软的布料勾出几道漂亮的折痕。
腰挺细的。术非之打量一眼,得出结论。
叶铭似乎突然打开了社交恐惧症的大门,哪哪都不自在。这床似乎突然变的很小很小,于是他们也似乎突然变的很近很近。那若有若无的呼吸声无时无刻不在彰显着另一个人的存在,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愈演愈烈。
压迫感太强了。
于是他坐累了似的动了动腿,借机稍稍远离一些:“遗物?您的意思是,它写的情况是真的?”
游轮上确实遭遇了一场恶疾,而这不幸的恶疾血洗了游轮。
而根据日志的记载来看,它大约没有留下什么活口。
“如果说,伯爵有幸逃过这场恶疾,又在没有海员的帮助下,成功停靠补给,”叶铭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神情,“或者说,她在海上遇到了其它船只,得到了帮助——”ia
“那她的运气,未免也太——”叶铭卡在了这里,一时不知道下一个词是“幸运”还是“不幸”为好。
“而且还有戴维斯。”叶铭耸肩,戴维斯的出现总要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每个人都可以是戴维斯。”术非之接了话。
叶铭下意识想反驳——那怎么可能呢,但他很快就懂了对方的意思。
戴维斯其实并不重要。
千千万万的戴维斯伺机等待着,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但如果伯爵并没有活下来呢?”
术非之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戴维斯死了,伯爵也折了,这游轮上的人都完蛋了。
然后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突然消失的船员,但闻其声不见其人的贵客,永远浸透鱼腥味却一条鱼都没有的储藏室还有伯爵那个怀表,十二点准时清零。
而系统的几次引导,都似乎在暗指辛德瑞拉——那个真正的灰姑娘的故事。
当时系统是这么说的来着?
【铛铛铛铛铛——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了】
【戴维斯必须死】
在那个属于灰姑娘的故事里,午夜十二点是一个重要的节点,十二点过后,仙女的魔法会消失。
一切事物会以它原本的面目显露在人的目光下。
马车会变回南瓜,马夫会变回老鼠,光芒万丈的公主会变回灰头土脸的辛德瑞拉。
真相是那么的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