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卫冉只说了这两个字。但从他的声音里，丛容感觉他好像要飞起来了。
“不过还一定啊。”丛容说，“万一没通过呢。”
“那也没关系，再找下一个机会就是了。”卫冉说，“咱们住一起，你什么都不用做，我天天照顾你。”
“你照顾我？”丛容含着笑，“你来给我做饭吗？”
卫冉被噎了一下，“阿姨还在教我。我学会之前，先吃阿姨做的饭。”
“逗你的。”丛容笑了出来，“我就算回去了，也是在外面租房子，住你那儿不太像话。”他顿了一下，“至少也得等你家人同意了，咱们才能住一起，你说是吧。”
最后那句话可能会有点儿影响卫冉的心情，但这确实是个不可能忽略的因素。
丛容已经厌烦了躲躲藏藏的生活，他不想让卫冉也因为他而被带进那样的心态里去。
一旦习惯了那种状态，需要耗费很大的力气，才能重新把自己调整回正常的轨道。而在这个过程中，会有许多宝贵的东西被无可奈何地磨损掉，比如勇气和锋芒。
“哥，我是这么想的。”卫冉的声音虽然听上去不如刚才那么兴奋了，但多了一份沉稳，“让他们同意是肯定的，我一定会做到，绝不会让你受委屈。但我不想等到那个时候才跟你在一起。如果等他们同意我才能去做什么事，他们就会认为，我想做的事其实并不重要，没有被他们同意的价值。我爸一直就是这么对我的。”
丛容嗯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搂着卫冉轻轻拍了拍。
卫冉又往丛容怀里贴紧了一些，“哥，我这个人很笨，不懂要怎么做才能说服别人，就连我的家人我也说服不了。我从小就只有很笨的办法，就是一直坚持，让他们知道我的决定是不会变的，只有这样他们才会真的重视我的决定。
“当初填志愿的时候，我爸不让我学计算机，他说学技术出身的人将来还是要转成管理，不然赚不到钱。我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但我做不来。后来我坚持要报计算机，他最后放弃了。
“虽然我上大学这几年他都在跟我冷战，但我还是很高兴那个时候我坚持下来了。我一直记得你跟我说过的话，要花点时间，还要顶住很多压力，才能搞清楚自己精通什么。”
说起自己的过往，卫冉的话也变得比平时多了起来。
丛容想象着那时的卫冉。那是与他分别之后的卫冉，是他没有见过的卫冉。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那个曾经对未来怀着惶恐的少年，那个曾经低着头对他说出“我感觉自己什么都学不会”的少年，成长为了今天这般模样。
“哥，”卫冉摸了摸丛容的脸，“我现在的样子，还不算让你太失望吧？以后我还会变得更好，让我们都变得更好。我什么都不怕，因为我有治疗了。我会保护好你的。”
“宝贝。”丛容亲吻着卫冉，把这两个字一遍一遍重复。
在丛容刚工作不久的时候，有一次外事活动中，他帮了一位女士一点小忙。他并非这位女士的随行翻译，只是当时他碰巧在她身边，偶然发现她在偷偷地哭。
丛容为她买了一包纸巾，对她说，别难过，都会好的。
最后一天外宾们离境时，在登上去机场的大巴之前，那位女士特意找到丛容跟他握手道别，对他说，你一定会幸运的。
就是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话，不知为何，丛容记了很多年。
现在他知道，那位女士是对的。
他的确很幸运。
他的幸运，名字叫卫冉。
第二天，卫冉果然还是起床迟了，一觉睡到快该吃中午饭才醒。
但是丛容没有立场说卫冉，因为他也一样起床迟了。
丛容看一眼床头的钟，立刻作出了决定：“中午点外卖吧。”
两个人在外卖上翻了一会儿，把这附近几家店的招牌菜挑了几样，凑了一桌挺丰盛的午餐。
丛容把厨房的那套餐具拿出来盛菜。卫冉帮忙摆盘子，一边把每个盘子都打量了一遍，然后问：“哥，那个盘子呢？”
丛容马上就明白，他指的是丛容用来当头像的照片上那个画着笑脸的盘子。那个盘子比别的要大一些，花纹也不同。
“那个待会儿装蛋糕。”丛容说，“咱俩的头像得凑一起合个影。”
“好。”卫冉开心了一下，想想又觉得不对，“可是蛋糕吃了就没了，盘子下次又会装别的蛋糕。这不公平。”
“你说的那是蛋糕和盘子的关系。”丛容说，“宝宝不一样。宝宝只有一个，可以反复吃，一天吃八次都行。等到将来我吃的时候，你就会懂了。”
“你……能……八次？”卫冉看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丛容也看卫冉。
“没有没有。”卫冉飞快低头，继续专心摆盘。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丛容的手机响了。
丛容听到铃声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陌生。这段日子除了卫冉，没别的人会给他打电话。他给卫冉设置的铃声是特别的，这种一般来电的响铃，他许久都没听到过了。
拿起一看，屏幕上闪着一串没有存进通讯录但他非常熟悉的号码。
丛容看了那个号码两秒钟，按下接听：“爸。”
“你在的吧？”父亲劈头就问，“给我开一下门，我要到你那儿拿个东西。”
“什么东西？”丛容问。上次父亲都把话说到那个地步了，他想不出他这里还有什么是父亲需要的。
父亲要的是丛容的身份证。有一个跟户籍有关的手续，需要每个家庭成员的身份信息。
丛容挂断电话。他已经听到了楼梯上响起的脚步声。这声音他很熟悉。很多年前他独自在家等父亲下班回来，总是一边写作业一边竖起耳朵听楼道里的脚步声。父亲的脚步，他一听一个准。
丛容的心情有一瞬间的复杂。
如果只是要身份证，父亲可以让丛容送过去，或者让弟弟来取。父亲亲自上门，应该是想借机来看看他。
虽然已经说了仁至义尽，但却还是想看看他。
卫冉站了起来，动作迅速地收拾起桌上的碗筷。
“这些就放着，不用收拾。”丛容按住卫冉的手，“乖，你先去卧室待一会儿。”
“哦。”卫冉有些手足无措。
“别怕。”丛容把他搂住亲了亲，“你今天不用跟他见面，待在卧室就好。”
几乎就在丛容关好卧室门的同时，大门被敲响了。
丛容先前那种复杂的心情，在看到父亲手里拎的一大袋食品和日用品的时候达到了。
父亲进了门，先拎着袋子去了厨房，却在打开冰箱的时候愣了一下。
冰箱塞得很满。
父亲什么都没说，转而把袋子放到了冰箱旁边的置物架上。
丛容从客厅电视柜抽屉里拿出自己的身份证，递给父亲，“要我去复印吗？”
“我去印就行。”父亲接过去，一转头看到桌上的菜和两副碗筷，皱了皱眉，“你有客人？”
丛容平静迎上父亲的目光，“我男朋友在。”
“你……”父亲显然是没想到丛容能这么直截了当说出“男朋友”这个词，保持着一脸惊诧的表情愣在那里，接着就是一声怒喝：“丛容！你怎么这么不知廉耻？！”
“爸，我就是在正常地谈恋爱，跟知不知道廉耻扯不上关系。”丛容说。
“他人呢？”父亲铁青着脸色环顾一圈房间，锁定了唯一关着门的卧室，“你让他出来！”一边说着，一边抬脚就往卧室走。
丛容早有准备，抢先一步拦在了卧室门口。
“你想干什么？”父亲瞪着丛容。
“我不会叫他出来的，也不会让你进去。”丛容说。
父亲站住了。丛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用这样不容置疑的语气跟他说过话。
但只站了一下，父亲又迈步往前走，“那你就试试，看我今天进不进得去。”
“不可能的。”丛容用身体挡住门把手，抬起手臂横在门框上，“爸，你不用想了，今天我绝对不会让你见到他。”他加重了“绝对”两个字的音。
“怎么？”父亲的怒容之中又掺杂了讥诮，“你也知道你们的关系见不得人？”
“我说了，我和他是在正常谈恋爱，光明正大，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丛容依然平静，“我告诉你他今天在这里，是因为我不想骗你。你想让你知道，我过得很好。我不让你见他，是因为你刚刚羞辱了我。所以我认为，你也会这样羞辱他。”
“我羞辱了你？”父亲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丛容我告诉你，你的脸都是你自己丢的，你自己要是要脸，谁能羞辱你？”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丛容说，“爸，你回去吧。你这样的态度，今天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和他面对面说一句话。”
丛容身后的门把手轻轻动了动，里面的人似乎想出来。
“听话，先别出来。”丛容按住门把手，转头对着门缝说，“我能处理好，信我。”
门把手安静了。
“你能处理好？”父亲又换上了一贯的嘲讽语调，“躲着不敢见人，这就是你所谓的处理方式？”
“爸，我已经说了两次，我和他是正常谈恋爱，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地方。”丛容依旧挡在门前，“你从来都不听我说了什么，只认定你自己认定的事。既然这样，你就算跟他面对面的交流，又能有什么效果？你真的会听他说了什么吗？爸，没这个必要。你和他都是我最亲近的人，我不想让你们都难堪。”
父亲看着丛容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缓和了不少，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似乎接下去要说的话让他感觉很艰难，“丛容，你告诉我实话。是不是因为……我和你妈妈的事，你才会变成这样的？”
“这不是一回事。”丛容轻轻叹了口气，“你们离婚确实对我影响很大，但不是在这个方面。”
“丛容，你不要这么轻率。”父亲说，“感情的事，不是这么简单。你现在这么样乱来，以后迟早要后悔。”
“爸，我二十七了。”丛容直视着父亲，“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喜欢什么样的人，我都清楚。”
一阵短暂的静默过后，父亲说：“丛容，你可要想好。”
“我想好了。”丛容说，“我爱他，我也需要他。他就是我想跟他过一辈子的那个人，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我知道，有很多事情，我现在都还确定不了，但是这件事，我很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