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岸如梦初醒,又默默的流起泪来,回溯着成皇帝生前待自己的点点滴滴,那一切仿佛触手可及。
桓温突然又问道:“当初成皇帝要恢复你自由之身,为何拒绝?”
“他待我恩重如山,临崩之际,孤苦伶仃,我怎能舍他而去?再者,我牵挂的男子结婚了,恩宠我的男子要死了,我要这自由之身还有何用!回杜家村吗?”
杜芷岸委屈的说道,恨中带泪。
桓温苦恼道:“可成皇帝却是一片赤诚之心,他并不想你就这样沉沦,不想你困于樊笼之中,所以,他才在最后一刻做出那个肝肠寸断的动作……”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杜芷岸大声的抱怨了一句,她知道那个动作是什么,就是成皇帝在咽气前想将她和桓温的手拉在一起。
眼下,她就是先帝一遗孀,隶于后宫属籍,已经失去了自由,现在更是有太后百般作梗。
褚蒜子既然知道了二人的过往,今后怎会不横加阻拦?如果惹恼了她,自己无所谓,大不了一死了之。
可是,那样会连累桓温,连累丕儿。
“往事休要再提,徒增伤心,就让它过去吧,咱们永远也回不去了。”
说着说着,杜芷岸抽搐起来,满腹的委屈和无奈。
其实非是不愿,而是不能!
拘禁于成皇帝的恩情,桎梏于君臣之间的礼节,故而才作此决绝之语,以免留下幻想,到头来空悲切,空怅惘!
芷岸站起身,走至窗边,望向那巍巍的芷宫,默默念道:“昔日的仙宫,今日的囚笼,命运何其不公!”
桓温就怕她沉浸在无止尽的哀伤中,难以自拔,而再生出不好的念头,连忙出言安慰。
“命运有时候会捉弄人,和你开个玩笑,但命运也是严肃的,公正的,只要我们努力了,付出了,就会有回报。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只要坚持下去,铁树开花,枯木逢春,绝处也有逢生的时候。”
“那现在该怎么办?”芷岸茫然道。
桓温斩钉截铁,坚定了语气。
“先要学会活着,成皇帝之意也是让你好好的活着,将来等丕儿成年了,回到封地,这样即便皇帝没有给你自由之身,你也可以随丕儿一起,离开这个囚笼。”
“难道她会同意吗?”
桓温怒道:“她当然不愿意!不过这是朝廷法度,那时候,圣上也已经亲政了,容不得她不同意。”
桓温隐隐感到芷岸有悲观厌世的倾向,担心她倔强的性格,不肯屈服于褚蒜子的压迫,再次叮嘱道:“往后的日子要猥自枉屈,多些忍耐,熬过这几年,待圣上亲政,待丕儿成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芷岸回转身,有些期待,有些沮丧,默默的看着桓温。
“如果方便的话,往后御沟传书可以勤些,我想知道你的一切。”
芷岸无助的摇摇头,轻声道:“宫内除了丕儿,尽是她的耳目,一旦被她发觉,估计我连在御沟旁看水,看那株木兰树的机会都没了。”
“那就酌情吧,小心为上。除了每月初一,我也会安排人时不时去看看。对了,如果碰到紧急的事情,可以设法通知何充大人,他是个好人,值得信任。”
芷岸点点头,哑然一笑。
“乐观一些,豁达一些,心里有阳光,黑夜就不会那么可怕!为了过去,为了将来,我们都要好好的活着。只要我一息尚存,绝不容许你和丕儿受到伤害!”
芷岸听到这些,抑制不住感激,泪水涟涟,不住的从粉腮滚落。
眼前这个男人为自己付出的太多,性命都可以全然不顾,而自己除了祈祷和祝福,又能为他做些什么?
“今朝一别,何时才能相见?前路坎坷,你也要保重!”
“各自珍重!”
桓温也不知自己离去之后,褚蒜子还会使出什么狠招,芷岸还会遭受哪些折磨?
流泪眼观流泪眼,苦命人对苦命人!
穆帝只知道成皇帝颇为倚重桓温,君臣感情向来深厚,无话不说,作为当时的皇后,杜芷岸与桓温也多次会面,临别时嘱托嘱托也理所当然。
所以,他只顾着和司马丕交谈,并未朝别处想。
而不远处的一座花坛之中,一双眼睛正死死的盯着这里,二人却浑然不觉。
辞别偏殿,桓温一路上忧心忡忡,芷岸的倔强脾性自小就如此,自己也无可奈何。
再者,那也是因为她对成皇帝的感恩之情,无法苛责。可越是这样,越会让她深陷危地,也让自己陷入窘境。
如果自己再浑浑噩噩,那将来他俩都会成为褚蒜子随意可以摆弄的棋子。
而如果自己再度崛起,那芷岸就会成为褚蒜子挟制自己的软肋。她会绞尽脑汁画地为牢,将芷岸幽禁在皇城之内。
一直走到府门外,他还未权衡出孰优孰劣,没有想到一个万全之策。懊恼之下,回到书房,早有一人在恭候他。
“桓刺史,你可终于回来了!”
来者正是何充!
桓温慌忙施礼:“晚辈见过何尚书!”
“老夫奉圣上旨意,带来诏书一道,你去荆州宣旨吧。”
桓温还以为有什么好事,接过一看,仍旧是朝堂上的任职内容,苦笑道:“这区区一纸诏书,能让庾爰之拱手让出荆州吗?”
何充责备道:“你呀,真不领情,这一纸诏书可来之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