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愔远远瞅见,甚为欣喜,自己人近中年,膝下只有这独子,自幼就是如同掌上明珠看待,可谓百般宠爱集于一身,要星星不摘月亮。
郗超系出名门,府里家财十万贯,毫无娇生惯养的恶俗,纨绔子弟的习气,相反却很争气。
不仅聪明好学,还勤俭朴素,关键是有着和年龄不相称的智谋。今年年方十七,多谋善断,让郗愔是又惊又喜。
既欣喜儿子将来必能出类拔萃,又担心这些智谋会让他卷入乱世之争,到头来做个富家翁都难了。
郗愔从会稽郡游山玩水数日方回到晋陵,积压了很多郡务,尚书台两次来函责问,他不以为念,草草处理便回复了事。
回到府里,见儿子刚放下书卷,又在挥毫泼墨。翰墨之事,自己也颇有造诣,常在儿子面前自诩,郗超此前也常来请教。
此时又见儿子一刻工夫也不荒废,喜上心头,便悄悄走至身后,看看书法进展如何,和自己还有多大差距?
这一瞧坏了,鼻子都气歪了……
案头上赫然摆放着一幅行书字帖,笔迹静谧婉丽,皎然豪无渣滓。郗愔纳闷了,这似乎不是自己的字迹,拿起来一看,却是王羲之的《何如帖》!
郎舅二人虽情投意合,然于书法而言,却是死对头。
二人都能写一手好书法,按照姐姐郗璇的评判,是各有千秋。
郗愔为此还沾沾自喜,不时在儿子面前宣扬,要勤学苦练,争取超过王家的小子王献之。
此刻令他气愤的是,自己的儿子却在练习对手的书法,怎让他不勃然大怒,恨不得撕个粉碎。
但是定神一瞧,儿子是自己的掌上明珠,左看右看,没有一处不疼爱的,顿时所有的怒火化作一句瘙痒般的埋怨:
“不爱家鸡爱雉鸡!”
“爹,你的书法功底扎实,自成一体,不过这几年故步自封,而姑父却大有长进,推陈出新,行草兼具,早已经超过你的技艺了。”
郗愔嗔道:“那你前些日子为何还在临摹爹的帖子?”
“那些日子爹不是身体染恙吗?孩儿如此,就是想讨爹欢喜,心情好一些,身体自然也就好得快。”
郗愔鼻子一酸,非常欣慰,没白疼了这孩子,话虽直了些,心思还是很细腻,善解人意,懂得心疼自己的爹。
“喏,旬日来,朝廷的公文还有搜集的州郡邸报,全都给你。”
郗愔抛过来一大摞东西,嘟囔了一句:“真不明白,小小年纪,为何要看这些枯燥乏味的东西?”
“爹大错特错,这些事关朝廷军政,都是大事。”
郗超一直留意政事,先是帮助其父参详晋陵郡事,自去年起,又开始关心起国事来了,缠着郗愔定期将各种奏报带回府里,自己要研究一番。
“爹,古人说,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之事,那纯粹是瞎扯。蜀相诸葛孔明隐居南阳,并非闭目塞听,专一耕读,他们也有一大群人在传递消息,相互评判时势,才有了千古传诵的隆中对!”
“难道我儿也要成为隆中的诸葛孔明?”
郗超昂首道:“孩儿只羡其智,不羡其人!即便有鸿鹄之志,也会做不一样的孔明!”
“为何?”
“孔明足智多谋,指挥若定,堪称奇才,又克己奉公,宵衣旰食,堪称忠臣。然不辨形势,不谙大事,却有些迂腐。他之所为,盖棺定论,固然成就了他的万世美名,然而他却逆潮流,悖大势,于时代于天下并无益处!”
郗愔惊道:“臭小子,离经叛道,孔明如神明一般的存在,岂容你挑剔?今后断不可胡言乱语,当心惹祸上身!”
郗超怕父亲忧虑,赶紧随口应承,点头称是,然而内心却汹涌澎湃,心想着,好男儿不飞则已,一飞中天。
只是心中的那领头之雁折了羽翼,那三顾草庐之人还在沉寂!
他翻阅着公文,一则桓温要去荆州的消息,让他心情激荡。
殷浩离开桓府的次日过午,褚华便获悉此事,入宫禀报了褚蒜子,说殷浩独自悄悄前往长干里拜会,动机可疑,或有异心云云。
褚蒜子道:“殷浩是个将帅之才,素来就有鸿鹄之志,他过府晤面也很正常,何虑之有?”
“姐,越是宝马良驹,越是要给它勒紧缰绳,架好辔头,万一它逃逸,那就损失大了,姐不是还要他起到抗衡的作用吗?”
“你放心,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做,更知道该依赖谁!”
褚华又道:“那个吴兴沈劲之事,姐为何应允?这岂不是长桓温志气,给他邀买人心的机会?”
“人都死了,给他个人情,又能如何?再者,何充也据理力争,我又何必为这点小事开罪于他?对了褚华,姐有一事颇为不安,你帮着参详参详,此事甚为蹊跷……”
“什么事这么神秘?”
“荷包!”
褚蒜子说的荷包正是寝宫里花坛下发现的那一只,日子过了这么久,她一直都没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