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郗鉴大人对我们恩重如山,他两鬓霜白,亲自前来告知朝廷的恩旨,你忍心让他在山下的冷风中苦苦等待吗?将至晚秋,不仅天气会寒了他的人,你的冷漠还有怯懦更会寒了他的心!”
桓温挣扎着坐了起来,瞪着眼前两位喋喋不休嗡嗡叫嚷的兄弟。
二人一看有戏,继续进攻!
“是啊,恩公,这次你若能回京师,也好打探弟妹的下落。这样沉溺过去,折磨自己,这是她愿意看到的吗?再说,向鼷鼠一样窝在洞里,能见到她吗?”
桓温腾的一样跳下床,这句话触痛了他的伤疤。
山脚下,一个白袍蒙面,横剑立马,一个鹤发苍颜,赤手空拳。
二人在徐州朝夕相处了三年,情同父子一般,如今却要以这样的方式见面,谁之过?
怪之前的王导,还是现在的庾亮?
“老夫徐州刺史郗鉴,今日得以一睹白袍将军风采,三生有幸!”
桓温抱拳施礼,沉闷道:“在下一介草寇,无名无姓之人,寄居荒山,不敢担此将军称号!”
郗鉴有些失望,这声音不像是他的。
其实,他们近三年未见,那时桓温还是少年,嗓音有些变化也很正常。而且,桓温故意压抑着喉咙,又加上面具的阻滞,声音才有了很大的不同。
不过,郗鉴失望归失望,并没有灰心。
“老夫有一个不情之请,敢问将军,为何要戴着面具,不肯以真容示人,难道是畏惧北地的风寒么?”
“在下非畏风寒。”桓温苦笑道。
“那所畏何来?”
“畏人心!”
“畏人心?看来将军背后肯定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才有鞭辟入里之言论,参透人心之感悟,老夫冒昧了。”
桓温又道:“敢问刺史大人,劳此大驾,亲临敝寨,不知有何见教?”
“一者,谢将军多次在徐州患难之时,出手相救,不言功绩,不索酬劳,真乃高人义士,故而登门言谢。”
“言重了,在下看老刺史为国戍边,保境安民,着实令人钦佩。在下也看不得胡虏横行,烧杀掳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别放在心上了,请说第二条吧。”
“也罢,大恩不言谢,不过老夫铭记在心。”郗鉴侃侃而谈。
“将军知道,王太傅两次北征,幸得阁下襄助,才幸免于难。朝廷知悉后,深为感动,当今圣上乃有道天子,知恩图报,因而令老夫务必请将军拨冗南下,圣上要亲自嘉奖,当面致谢!”
桓温感慨莫名,胸中不是滋味。
朝廷钦犯的旨意也是这个有道天子下的,如今这个有道天子还要亲自嘉奖致谢。如果他知道要罚的要奖的都是同一个人,真不知道这个有道天子会是什么反应?
如果皇帝真的有道,怎会受人挑唆,不分青红皂白,不感念父亲的战殁之功,下达这无情的旨意?
桓温把这些年的遭遇全部归咎在那道旨意上,心中有些犹豫,半晌没有作声。
郗鉴担心对方推辞,生怕错失这一良机,误了成帝的钦命,失去这位难道的将才,赶紧又坦诚恳请。
“圣上对阁下思慕已久,去年至今,已连发三道旨意,只可惜老夫派出了徐州城所有的探子,足足查访了一年,才得以晤面。请阁下念在圣上一片赤诚,还有老夫苦苦寻访这份辛劳的份上,万勿推辞。”
郗鉴说罢,手一挥,身后的亲兵单膝跪下,齐刷刷喊道:“请白袍将军进京,请白袍将军进京!”
而桓温身后,数百名山寨弟兄也纷纷跪下,高呼道:“请恩公进京,请恩公进京!”
继而,山上所有的人跟着叫喊了起来,喊声汇成洪流,摧枯拉朽,刺破云霄,令众山皆响。
临别之际,郗鉴还是不死心,转头说了一句。
“对了,阁下对青徐之地可否熟悉?老夫在徐州曾认识一个俊才,后来蒙冤而走,老夫四处打探他的消息,他叫桓温!”
桓温双肩微微一震,迅速恢复了平静,淡淡的说道:“抱歉,在下不曾听说,告辞了。”
“圣上有恩旨,请白袍将军留步!”
桓温停下马,没有说话,背对着郗鉴。
“阁下何时进京,带多少人进京,均由阁下定夺。不过烦请阁下临行之前知会一声,老夫派人先去京城禀报,朝廷一定会隆重接待,只是这盛大的场面恐怕要错过了。虽不能亲临,但老夫心神往之。”
“告辞!”桓温淡淡说了一声,策马就走。
他决定进京陛见,原因有很多。
被恩主郗鉴的赤诚所打动,要查访木兰的下落,还有就是为山寨兄弟寻找出路,当然也包括给自己和沈劲。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桓秘还在滁州大牢关着。
如今,家人还蛰居在茅屋,不敢见天日,母亲孱弱多病,不能再让他们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