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对方的刀尖迟迟没有落下,也没有再开口相问。
管商仗胆抬头,睁开眼睛,而持刀人却摇晃着倒在地上,背后插着两根羽箭。
另一青州兵见状,大吃一惊,好在身手了得,顺势倒地,滚下山脚逃之夭夭。
“算了,别追了,让他回去给主子报个信,省得再来生事。”
救人者正是殷浩,他按照陶侃的计划,故意暴露俘虏的看押地点,诱使路永的杀手上钩,从而也知道了管商的真实身份。
陶侃如获至宝,连夜在帐内审问:“文书,这下都明白了吧。”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现在才明白,罪人不肯说出秘密,路永便要杀我。”
陶侃摇头言道:“错了,说不说你都是死!说了,你对他们就失去存在的意义,何必再涉险救你。不说,就让你永远闭嘴,只有死人才不会泄密,我想他背后的主子此前也是这样交待的。”
“是他?”
管商话刚出口就突然意识到,犯了一个大错,下意识中把“他”说了出来,再解释也无济于事。
在陶侃逼问之下,他干脆心一横,彻底交待吧。
当他说出第一句话时,陶侃和殷浩就大吃一惊。尤其是殷浩瞠目结舌,他勃然大怒,抽出佩剑,猛刺向管商……
“是尚书郎殷羡干的,是他故意留下一封书信,撺掇苏峻反叛朝廷!”
管商刚交代了第一句,不清楚殷浩为何要杀自己,因为他不知道殷羡就是殷浩的父亲,不久前刚刚病故。
他兜头就把这顶帽子扣在殷羡头上,谁也不敢承担这样的罪名,怎能不让殷浩怒从心头起!
“咣当!”一声,陶侃挑开殷浩的长剑。
“冷静!这件事绝非令尊所为,如果杀了他,不正是让别人以为你在杀人灭口!”
原来,那日朝会一结束,陶侃便找来殷浩,说起郗鉴提及的移交俘虏之事。陶侃曾密令殷浩私下先去盘问一番,看看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殷浩排查之后,审问了二十几名涉嫌之人,任凭如何好言相劝,苦口婆心,包括管商在内,一口咬定自己并不知情。
俘虏也不傻,只要守口如瓶,大赦就在眼前,殷浩也只好作罢。
当陶侃说出朝堂上王导的神色之后,殷浩也明白其中必有隐情,否则一个小小的俘虏,贵为丞相的王导丝毫不会在意,甚至连眼睛都不会多眨一下。
扳倒王导既是陶侃的夙愿,也何尝不是自己所想。
再想想桓温的遭遇,如果换做是自己,肯定也是同样的下场,还好自己因缘际会到了陶侃帐下。
陶刺史不计出身,有功必赏,而身为当朝大族的王家,赏不避亲,罚不避仇,看出身,看门第,看私利。
这样的家族横亘在上,其他家族哪里还有机会?
殷浩兴冲冲的要帮陶侃扳倒王导,而此时郁闷的是,亡父竟然牵涉其中!
父亲死了,总不会从棺材里爬出来为自己辩驳,这个屎盆子扣在头上,今后怎么办?
殷浩每一根毫毛都透着寒意,他不敢想象,这个消息对自己的前途和命运意味着什么!
脱离险境,沈劲释然轻松,东瞧瞧西看看。
“大哥,前面就是琅琊山,你看那是碧霞峰,云雾缭绕,郁郁苍苍,没想到杜家老宅子是在这里。”
桓温似乎并不兴奋,一言不发。
“还记得吗,当年就在前面,你救下我和沈猛。说来也怪,咱们是不是和它有缘,两次逃亡都离不开琅琊山!”
沈劲看桓温虽然大仇得报,但一路上似乎心情沉重,因而不停的唠叨,显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想渲染一下气氛。
桓温终于开口了,慨叹道:“现在是晌午,路边农舍中一点炊烟也看不到,记得当时在此路遇你们兄弟,这旁边还有不少人家。山脚下砍柴的樵夫,河边打渔的渔人。这才多长时间,遍地都是离离青草。”
兄弟二人沿着山下碎石铺就的小路,策马前行,看到了熟悉的场景。
两间茅屋,一个庭院,这情境似乎和宣城南的茅舍一模一样。
桓温翻身下马,立在原地,凝视着这座院子,眼中涌出热泪。
亲人在哪,家就在哪!大丈夫立身处世辗转奔波,图的是什么?不就是眼前这座安静祥和的院子吗?
他想起小时候在洛阳!
战乱频仍,生机艰涩,粗茶淡饭,仍甘之如饴。哪怕饥一顿饱一顿,一家人围在火炉旁,那也是天伦之乐。
如今父亲没了,家里的大山崩塌,往后路在何处?
心神正在游离之间,从屋后的山坡上,一个身材修长亭亭玉立的少女走了下来。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
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
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
荆钗粗布,挎着竹篮,采桑女的打扮,却难掩青春的气息,和周遭漫山的青葱相映,美得如同一幅画儿。
那不正是朝思暮想的木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