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年轻人,夜深了,你也该走了,就此一别吧。”汉子收起泪水,微笑着。“你说得真对,把这些秘密和盘托出之后,浑身轻松。人终归是要入土的,怎么活最后还不是要死,无所谓了。”
“师父,我今后还会来找你的。”
“千万别来找,老朽也活腻了,兴许哪一天就在那土包下挖个坑,自己躺进去,到地下给曹刺史请罪,给曹小姐请罪。对了,临别时,还有一言相赠。”
“徒儿洗耳恭听。”
“你剑术已成,老朽以为这样的年纪,能有此造诣者屈指可数,只要持之以恒,勤练不辍,就能收水滴石穿之效。不过也别太得意,别沾沾自喜。剑术,小计也,乱世中,能自保即可。不要动辄逞能,更不能轻易要人性命。”
“徒儿铭记于心。”汉子没有流泪,没有作色,甚至表情都没有,一转身,拄着杖,一步一摇的下了岗,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之中。
汉子临去之时,夜风中飘来了一句话,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说给桓温听的。总之,这句话,桓温终生没有忘却:
“剑术再精,也敌不过滔滔人心!”
回到营帐,已是三更时分,言川他们早已鼻息如鼍鼓,抑扬顿挫。桓温不敢惊动,摸黑悄悄收拾一下,小心翼翼的取出那页账簿,揣入怀中,和衣而卧。
辗转反侧,哪里能睡得着。胡思乱想之间,夜色渐渐褪去,桓温下定决心,今日要奋力一搏,拼个鱼死网破,也绝不遂了苏峻的心愿。腾一下,翻身下床,来至言川床边,看着朝夕相处生死与共一年的好兄弟,情意难舍,不禁泪眼模糊。
“别了,兄弟,善自珍重!”擦干泪,拎起剑,出了门,骑上马,嘚嘚而去。
将军府还静悄悄的,不是说天亮就出发,怎么还不见贵宾?桓温心里打鼓,手不由自主的按着剑柄,装作无事的样子,余光却在四下打量,极力捕捉着任何可能而来的响动。
“桓温,来得好早,尽职尽责,韩将军没看错你。”路永叔侄从宴厅那边走了过来,笑容可掬。“贵客正在用膳,你稍等一会,这次护送,虽说事情不大,可意义非凡,回来后给你记功。”
记功?呸!吊丧还差不多!
桓温拱手回道:“多谢路将军提携,小的一定不辱使命。”“桓温老弟,真羡慕你,之前多有得罪,也是在下鲁莽,还望海涵。”大疤眼满脸堆笑,和以往的倨傲大相径庭。
没错,这神态这口吻,就是要给我送葬。桓温还礼,虚与委蛇。“军头言重了,也是小的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见谅见谅。”
一会,苏峻也来了,带着两名亲兵,脚步绵软而虚浮,神态得意而疲惫。昨晚,他乘着酒兴,又去了那处院子,不知折腾了多久。
桓温此时再看到他,不再是书生模样,而是状如饕餮,声如鸱枭,比起恶兽来,不过是多了一副人皮。
“苏将军,一会护送贵客,要送至何处?还有,除了小的和两位亲兵,还有别人吗?”
“不远,也就百十来里,送至黄河边即可,顺利的话,回来还能赶上晚饭。”苏峻答罢,又皱着眉。“路副将,三个人有些寒酸吧,别让贵客笑话,我看再派些人手,路上更安全些。”路永心领神会,笑道:“苏将军言之有理,末将已经安排了,一会便到。”
说话间,贵客走出了宴厅,苏峻等人赶忙迎了上去。而这时,八匹马倏忽而至,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刘言川。
桓温惊喜万分:“言川,你怎么来了?”
“大军头吩咐,说是上面有令,要去护送什么人。”
“那你昨晚怎么没和我说?”
“俺刚刚得的信,就在你走后不久。”
苏峻这是要一网打尽,看来理由绝非是撞破了他妾那样简单,难道是怀中的账簿漏了馅儿?可这些和言川有什么关联!仅仅是因为自己揭穿了大疤眼陷害刘言川之事而恨屋及乌,那他们的格局也太小了!除了愤恨,桓温愈发鄙视起他们。
寒暄之后,贵客走了过来,桓温初识到了庐山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