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陆。
霸都澧阳。
吴历三百六十一年三月辛卯。
吕澍经过数月危险的海上历程,避开前师国内严密的盘查,并躲过无数刺杀与追剿的阴谋,终于到达了霸国都城。
二十六载未曾谋面的故乡,出现在吕澍眼前。
澧阳城初建于吴王单隆九年,因此地前临勺水、左依穰长平原,接楚淄、白谷,地理十分重要,故渐被誉为名城。吴庄王二十三年、二十六年,磬州侯单会又两次拓建,将城池的规模扩大了一倍有余。
群王之变时,磬州相赵负举兵上沛,攻取池阳、查渎诸城,建立政权。后经连次大战,夺取澧阳称王,史称“上沛霸王”。
霸国最盛时,占有原吴朝西陆两州四郡二十七座大城,然而因前师与茂国的迅速崛起,使得地处要冲的霸国发展大计,变得举步维艰。
吕澍此来,心怀图谋伟业的宏大理想,虽行止匆忙,并为隐人耳目计,随行只带很少的队伍,但其部属中藏龙卧虎,仍是可圈可点。
武将之中,首推其兄刘辛和段授、和禁三人;文官则以傅宪为首,更有冯勤、王贞等辅佐。此外,尚有于东陆深谙天焦政治、经济、律法的郎中十多名,精通农、工、术三科资深博士者数十。这一切,都为吕氏今后霸业,提供了坚强保证。
离开奎城时,吕澍有部众二千七百余,除去海上战死六百多和一部分操船返回的人手外,其余有大部掩埋器械,分散混迹于前师诸郡之中,以作探作,只少量精锐营士仍紧随于他。
吕澍这番安排,可算费尽心机。为了征霸西陆,他故意冒险,在前师国短期逗留,借此侦知情报。辛卯日,方抵霸国都郊。
此时,霸国国内也正经历着严峻考验。
由于大王之位久虚,当政太傅张放又重病不起,故闹腾一时的随侯登基之说,又复喧嚣尘上。三月初,甄太后于宫中召见大司徒、丹泽侯梅繇,大司空、江乘侯王禹,密议策立新君之事。
霸国朝野一致认为,国君位虚,民心惶惶,前师等国若乘机进犯,其势堪虑,于是无不应允甄后主张。
大司马越琮闻知此事,入宫强争,然在亲后派系的重压下,不得不表示屈服。然为拖延时间,越琮提出新君登位之前,需沐浴斋戒一月,以效先君。出于拉拢诸军将领的考虑,甄后也同意了。
越琮将此事急禀太傅张放,老大人也无可奈何,忧急下,病情愈发沉重了。
此刻,早有近宦将公子澍入霸事,飞传宫中。随侯赵霖因领旨“斋戒”,早按耐不住蠢蠢欲动的私欲,竟秘密迎回平元公主,搬入宫中,与之肆行淫乐。
闻得公子澍到达的消息,赵霖大惊失色。慌乱之下,还是由平元公主出了主意,假传甄后旨意,紧闭四门,封锁消息,并着亲信传报西部都尉汤雄,伪称隶民作乱,命他带兵进剿,“拿获贼首,重重有赏”!
城门校尉邹翊,庐陵人氏,与京西将军怀嘉同乡,奉旨闭城后,却又忍不住对城外的来者产生了好奇,遂登楼了望。
城下诸人,正因此事惊疑不定,段授道:“澧阳昼闭四门,必有缘故,恐怕是随侯赵霖已经登基,不想令我等进城,抑或有人意欲对主公下手。”
冯勤慢吞吞地道:“我看未必,若赵霖为王,早已尽遣兵马前来了,如今却闭城不见,似是仍未掌权。依我看,倒象是太傅张放处出了问题。”
吕澍摇了摇头,傅宪察其颜色,淡淡道:“张老不远万里,遣使赴天焦请回主公,怎还会于此际闭门谢客?我看应是张大人已陷入危境,这才使澧阳城防转到别人手中。”
吕澍颔首道:“依汝之见……”
傅宪沉吟良久,果断道:“可即修书一封,射入城中,请转楼太后,她听闻此讯,必会想尽办法,迎立主公。至于随侯若果事成,主公亦不必气沮,到时只须退还池阳,依靠臧虎,仍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吕澍自前师来,途经池阳,曾拜见过卫将军臧虎。臧虎本与张、越二人交善,知公子澍事,再见他风容雅绝,纵古论今,未尝有凡凡之语,不禁惊喜交加,立即宣誓效命,暗中以身家相托。
吕澍闻言轻轻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传令修书一封,卷扎于箭矢前部。刘辛小心地接过,振臂开弓,一箭射向城楼,正中木柱,深入三分!
诸伏氏军士皆叫起好来,城头一片慌乱。邹翊吩咐军卒坚守岗位,自取了书信,展开细览,不禁暗感心惊!
眼见城下公子澍的队伍列成了防御的阵势,缓缓转向,邹翊心中一动,急忙叫道:“公子且慢——”
段授、和禁等闻言,以为城中有追兵赶出,提枪断后,阻挡在车骑之前。吕澍却呵呵一笑,低声道:“看来有人想与吾结交。”
刘辛会意地跃马驰前,高声道:“霸国公子澍车仗在此,为何不见开城?”
邹翊在城头微微欠身,抱拳道:“在下城门校尉、豫西侯邹翊,因奉太后懿旨,关闭城门,得罪之处,还请公子见谅!”
刘辛怒道:“我家公子乃楼后亲出,岂有母亲自绝孩儿的道理?”
邹翊词缺,讷讷道:“在下是,是奉了甄太后的旨意。”
刘辛正待叫骂,吕澍喝止了他,也打马而前,微笑道:“不知者不为罪也!吾当年因赵冲之故,远离故土,而今因太傅与大司马所请,前来澧阳,与母后团聚。敢问将军,知否甄氏为何要阻挠此事呢?”
邹翊见吕澍气度过人,知传言不虚,受宠若惊地道:“这……恐怕甄后另有别情,这并非是下臣可以揣测的。”
吕澍哈哈大笑,指点道:“甄氏想立随侯赵霖为王,天下尽知,连吾向在偏鄙,也略有耳闻,尔等又岂会不知?不过奉劝将军一句,所谓成王败寇,主能择臣,臣亦能择主!良禽择木而栖,善之善者也。随侯虽有甄氏撑腰,但未必服众,若他果能胜吾,难道还需于此闭门阻道,玩这些雕虫小技吗?”
邹翊沉默了片刻,道:“如今太傅病重,越大人孤掌难鸣,更兼国君之位久虚,群臣上谏,都赞同立随侯为储君。再有几日,便要践阼。”
众人面面相觑,都暗叫好险!
吕澍从容不迫地屈指一算,浩叹道:“原来自太傅遣使觐邱都,已足足有十月了!”
他转尔眼光直射邹翊,哈哈大笑道:“十月之久,此间随侯当立,也该早成其事了!如今,纵然再有附和之声,亦不过其势所然,不得已出此下策尔!将军,可否令吾为足下卜上一卦?”
邹翊闻得这好似无心而发的言辞,却是冷汗扑额,愈发惊悚,小心地道:“在、在下不敢!”
吕澍一字一顿地道:“吾算得此卦为上上大吉,主汝可于近日晋爵加秩,邑增千户!”
邹翊意外道:“这……”抬手抹拭着汗水,不禁颤抖起来。呆望片刻,他不禁咬紧牙根,奋然叫道:“在下、在下愿听遵公子之命,此后甘为鞍前马后,指使效劳!”遂吩咐手下,即刻开城!
吕澍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信心与霸气!
刘辛等却是相视长吁,心事渐却,不由得也生起不少感慨与敬服的心思。不多时,城门左右开启,邹翊率兵涌出,先自跪伏于吕澍面前。
吕澍像是换了副面容一般,不作他语,惟淡淡地道:“将军请起。首迎之功,吾当铭记!还请将军快快将澧阳城的情况,一一禀报,不得有半分遗漏!”
邹翊连声称是,俯身垂首,兢兢战战,吩咐接引吕澍并其手下入城,一面更重新布置城防,向宫中传递公子澍领兵退走的假消息。
亥时。
太傅府。
张放病危将薨的消息,由此秘密发出,公卿重臣、在京诸多将领三十余人,轻骑往赴,洒泪相会于府中。
然而,当客人来得差不多的时候,太傅张放却在从人的搀扶下,身着素色简袍,巍颤颤地从内堂走出,惊得众人目瞪口呆!
张放吩咐关紧府门,家丁们皆持戟戴甲,如临大敌。众人不解,七嘴八舌地询问起来。
大司马越琮眼泪都还未擦干,此时不禁皱眉怨道:“老大人,你怎么能开这样大的玩笑啊!”
张放眯起眼来,呵呵笑道:“老夫夤夜会议,生怕诸位不来,故而开了个小小玩笑,为了赶紧向诸位介绍一位朋友,也顾不得那许多忌讳了!”
众人又好气又好笑,御史中丞杨博摇首叹道:“太傅啊,真枉杨某与汝交往三十年,还不知老大人竟是这般的不知轻重!”
众人都是紧赶着来见最后一面,没想到竟是场骗局,不免心中百味杂陈,或有已情绪波动,泪流满面者,乍然见“故人”依然,脸上的表情精彩非常。
当然,大多数人还没有杨博这样的资格,故而也只能肚里骂骂。
张放自嘲般笑笑,道:“诸位想必是得知老朽将弃人世,故而赶来,如此深谊,老夫焉能不知啊?”
众人见状,也只得说些保重、安养的话。越琮道:“不知太傅想让我等见何人哪?”
张放笑笑,挣开从人,径自以杖柱地。微微喘息道:“老夫使各位所见,乃是我霸国所冀望之人,他日更是各位安身立命、侍奉毕生的主君也!”
众人耸然动容,交头接耳。越琮猛省道:“是否公子澍到了?”
闻得公子澍之名,一时众皆无声。
近年来霸国上下纷传,昂州有吕澍者,乃僖王最小的儿子,赵冲的兄弟也。此人弱冠即投师于“吴四贤”之一的平德远门下,十九岁掌兵,二十岁为前将军,数次大败入侵昂国之师。其后归降伏氏,任昂州牧,因平定徐单之乱,拜大将军。此后,又逐灭鄚妍、丁吉等,平定奸丑,掌握国家大权。
吴历三百五十九年秋,他应天焦之请,出兵朝宗,北拒熊军,在此役中,此人的军事能力达到了超乎寻常的境界。先是出敌不意,西进肃州,此后接连在广阳、黔州诸郡连败熊王大军,更在棘里以火攻尽覆敌师,成功阻止了熊国的南侵计划。此役后,公子澍被天焦恒帝赐封北地王,授予茅土,刻石志功。
如此军政奇才,吴土亦不多见,而其竟有霸国王族血统,则更是令众霸国臣子喜忧参半。
喜的是明主为君,天下坐可定也;忧的是吕澍长在东陆蛮荒,不识故土,若不明事理,不知轻重,任人为亲,恐怕自身的官位、权势难保。相比之下,虽则随侯赵霖昏庸出名,却是土生土长,理应知道霸国的规矩。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轻易答话。此时,只见一人体貌俊秀,风度雅致,微笑着从内室踱出,连连拱手道:“请恕小子来迟!各位大人、将军,在下吕澍有礼。”
越琮等不禁暗中颔首,心道吕澍果然一表人才!单欣等将早闻其名,此番得见,皆心怀敬意而拜,与文职裹足观望之态,恰成对比。
吕澍一一见过,并请教姓名。与怀嘉、冯迟等人,还刻意地美言几句,诸将无不大悦。
吕澍退至堂前,长揖为礼,微笑道:“众位大人,吾虽不才,却也是霸王宗亲,先君子嗣,此番千里迢迢,非欲逞一己之私,只是为霸国江山社稷,不得不承绪宗庙,继位大统。澍也自知才疏学浅,霸国又是英杰倍出之地,恐难胜大任,故受命以来,夙夜忧焚,惟恐施才不量,治政乏能。如今各位大人都在,澍敢不倒履降阶以迎乎?还望诸位能鼎力相助,小子先行谢过!”
大司马越琮、左中郎将迟湛等闻言,面露会意之色,正欲说话,只见大司徒丹泽侯梅繇眉头一皱,上前道:“公子来争王位,本是无可厚非之事,然而自天焦国传报澧阳,言公子遇刺一事,致使数月以来,王位空虚、国内动荡、民心骚乱、群下不定,我等这才议定以随侯为王。如今大王践阼在即,公子却要胁我等易主投效,岂不笑话?!”
城门校尉邹翊不由得插口道:“良禽择木而栖,主择臣、臣亦择主,此事有何不妥?”
吕澍见他引用己言,微微一笑。梅繇却怒而斥道:“放肆!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吕澍伸手止住邹翊抗辩之声,淡淡笑道:“这位该是丹泽侯梅公吧!足下也算是霸国老臣,服侍过二位大王,理应知继嗣高下之别。若论身世,澍先王嫡出,而随侯却属宗系旁支,不能相提并论。若论安邦,澍长于军事,所在皆有实绩,随侯并无。若论治国,且看昂、伏氏以来短短几载,兵精马壮,国泰民安,而随侯又性情如何?这些,梅大人不会都闭目塞听,皆言不知吧?”
这几句话说得梅繇哑口无言,说到底,他不过是为了自身浅利,这才与甄氏达成默契,一心要立赵霖。然而,事关国运盛衰的大事,又有多少人会随声附和,立一介既无名份,又乏才智的暴君呢?
张放忽地神色一凛,顿了顿柱杖,沉声道:“诸位想必知道,甄后与平元公主为了随侯立位,可谓处心积虑,居然趁着老夫卧病不起,私会大臣,许以封赏,威逼胁迫。巴不得老夫一死,便好攥夺君位,刑杀忠良了!老夫这里,早有人送来了奏表,只待随侯登基,便即刻捕杀十一人……”
梅繇额上见汗。
张放看了他一眼,展开手中文札,冷冷地读道:“第一个,哼,大司马越琮;第二,卫将军臧虎;第三,左中郎将迟湛;第四,游击将军单欣;第五,京西将军怀嘉;第六,尚书丞令狐淼;第七,太傅掾李抗;第八,卫将军司马曹珍;第九,御史中丞杨博;第十,虎贲中郎将曹新;第十一,骑督偏将军文杰。”
不光是被提到名姓之人,在场所有官员,此刻都流露出震骇无比的表情。越琮上前一步,挑眉高声道:“此必甄氏所谋,妄想清除异己,顺顺当当地做她的太上皇!她却也不问问我等是否愿意!”
转头斜睨着梅繇,作色道:“不知梅大人有否参与此事?”
梅繇吓得面色惨白,仍自颤抖强辩道:“我,我怎会知道?”
越琮冷哼一声道:“不知此事,也能为甄氏所惑,一意强为随侯出头吗?”
杨博、怀嘉等早忍不住,纷纷喝骂起来。梅繇虽贵为三公,平日里却无所作为,具名而已。此际,众人既知他竟会参预政变,终于露出狼子野心,不禁憎恨以极。
越琮不待他再行狡辩,抽出剑来,深深地插入他的腹心!梅繇惨叫、挣扎着死去。
越琮转尔朝大司空、江乘侯王禹冷笑道:“未知王大人是否亦听命于甄氏?”
他手中宝剑锷口仍自滴血不止,王禹望见,不禁双腿打软,扑嗵跪倒在地,面无人色地颤声道:“太,太后的确召我入宫,不过我,我怎会答应他们!太傅、太傅,请看在平日王某知恩图报的份上,且饶我一命!”
王禹是张放的学生,故有此说。张放微微阖目,寒声道:“既并未参预,老夫也不深究了。不过知情不报,罪不可恕,这司空之职,我看你就不必做了。”
王禹含泪称谢,慢慢地卸下冠饰,跪呈上去,早有甲士将之羁住,锁拿带走。
吕澍见事已定,环视四周,朗声道:“只要各位尽忠效力,我公子澍绝不会亏待于他!今日在座各位,助吾登基,都将是我朝功臣!”
众臣再无犹豫,齐齐跪倒,呼道:“愿为公子竭效犬马——”
吴历三百六十一年三月,吕澍倚其智谋,成功策反了城门校尉邹翊,又利用霸国老臣、太傅张放的威权,果断瓦解了随侯争位的企图。
此后,赵霖仓惶出逃狄国,平元公主被困宫中。
四月庚子,吕澍登基称王,史称霸惠武王。其月令平元公主自尽,并废徙甄太后。尊楼后为“孝和王太后”,并晋单勰为王后,由是开创了后不在宫的先例。
四月乙巳。
澧阳城西未央宫。
霸惠武王吕澍遍召秩千石以上臣僚于宫中宴饮,太傅张放车马将达,吕澍传令暂除宫禁,亲驾车骑为前导,左右鼓吹,大礼将之迎至殿前。
张放受此礼遇,深为感动,连连拜道:“臣不敢当!”
吕澍搀扶其臂,哈哈笑道:“太傅乃寡人之爱,岂可轻慢!”
传赐几、杖,亲自将他扶至殿中坐毕,群臣见了,莫不称羡。
待众落座已毕,吕澍先自笑举爵道:“寡人自滞留邱都,是太傅亲遣使者来请。此次平定随侯之乱,又居功至伟。来来来,寡人且以此杯相敬,祝愿老大人身体康健,诸位请同举爵,饮干了!”
群臣应诺,齐声贺祷,仰首饮毕。张放谦词揖道:“大王先君子嗣,楼后亲出;才能武功,称冠吴中;德高连云,谋深窠海;不世之王,百世之主!老臣等伏惟听命,尽心辅佐,以助吾君成就吴王之业,称霸天下,统佩万疆,号令群雄,实感乃毕生之幸也!”
群臣相顾愕然,皆未料三世老臣张放张昊公,居然如此推崇一个未食霸国米粟的大王,赞誉之词,甚至超过了当年功德盖世的霸僖王震。
群臣伏地叩拜,实则心里大都有些不以为然。吕澍微笑着接受赞誉之辞,传命不必拘束,大排肴食,一一相敬。
酒过三巡,忽北阳太守袁仆起身奏事,吕澍即命呈表过目。
袁仆字侍安,先祖为吴王单越亲信大臣袁尉,以文士治军,发筑陵奴隶千人编营习武,终至平定西陆北方九族,以功拜执戎上造父,为吴朝名臣。其子袁惮、孙袁举、曾孙袁图、重孙袁武,皆授过上公印绶。群王之变后,袁氏稍衰,其后尉九世孙牧,师承吴四贤之一的崔营,为霸王所聘,当权辅政,其后未王冲上台,为李即进谗所愤,发病身死。
袁仆为袁牧第六子,才华横溢,又习家传兵法,略通治军之道,故年纪轻轻,便被任为郡守,使镇北方。不过,他性情剽疾骄傲,无论长官下属,皆会轻起纷争,故并不为张放等老臣看好。
吕澍接过表章一看,原来是自报去年以来,北阳郡狙击北部来犯狄、嗟狄、车河等国侵攻十数次之功,夸夸其谈、耀及身世、自矜自得,似乎加赏赐官,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吕澍览表微微一笑,道:“袁大人之功,寡人自会记下。”
袁仆见大王不动声色,稍稍失望,道:“臣近闻狄国与车河、嗟狄、冯、后如四国会盟于峤,欲趁大王根基尚浅,南犯我国。其治下由嗟狄虎将于廖督率,治大军十万,浩浩荡荡,有侵州吞国之意。臣不敢怠慢,本欲遣使火速传檄,不料大王见召,故而亲来禀明,请大王赐予退敌之策!”
吕澍心道:此人嘴尖舌利,想籍此发难,给我难堪,若镇不住他,岂非令霸国上下轻视吗?见群下没有一个脸现惊容者,更确定此讯早已人尽皆知,却独瞒过自己罢了。
轻轻笑道:“袁太守常在北阳,早应知己知彼,料敌机先,如今贼子未发而问计于君,岂非徒令寡人失望?再者,北阳郡依带雪岭群山之险,有北阳、涪城、秭都、漓国四座坚城,又背坐岭南大仓渠县,供给粮草,即使战不能胜,临险而守,至少也能维持三月!如今你反来问寡人退敌之策,是何道理?”
袁仆闻得大王语气渐渐严峻,脸色一变,不由自主地跪倒,谢道:“微臣虽数度击退来犯之敌,然此次为彼上将于廖,统领四国强兵,故微臣心下,实在惶恐难安。微臣揣忖,若论行军作战、对敌经验,孰可与大王相较?更何况朝中还有张老太傅、越将军,皆可参决军机,为北面之事提供良佐。大王对北阳郡地形了如指掌,微臣佩服万分!”
群臣无不震动,私下以目交会,都显示出既惊又喜的隐晦神情。
吕澍长笑道:“我霸国山多地乏,勺水穿越境中,其前湣峡、其后楚淄,地势突兀,亦只穰长原一处,产谷粟稻梁,早已不足支敷!相形下,前师有神水原,狄国有青田原,茂国有虎眺、花叠原,皆是良田万万、仓廪充溢,此诚为我霸国之不幸也!”
环视众人,再朗声道:“然而,我国有山河地利,犹可据隘设险,谈笑用兵。虽说自百余年前先祖创国至今,恶战不断,我国疆域减少却不足三成。平心而论,霸国前阻茂、狄,后压前师,于逆境中奋起抗贼,保境安民,可谓常胜之国也。故此次四邦会盟来侵,必是欺我朝中久虚,企图占些便宜罢了!寡人又岂会让此跳梁小丑,汹汹逞意乎?”
众人尽皆拊掌称善。吕澍微微一笑,不经意地提高嗓门道:“怀嘉!”
京西将军身形一震,连忙起身叩拜道:“臣在!”
吕澍沉声道:“寡人命汝领己部,三日内出发。入北阳郡后,多设旌帜、疑兵,且分屯秭都、漓国,遥为呼应。贼若直赴北阳,汝且安兵不动,敌自会退去。”
怀嘉接令称是,尽力不将疑惑写在脸上,肃然垂手,倒退出殿外。
吕澍见众人亦多有不解,微微笑道:“诸位爱卿且勿疑虑。依寡人所料,此次四国发兵来伐,其意有二。一者是欲来探我虚实,若北阳可下,则遂有鲸吞之谋。二者是欲阻寡人登基,随侯远遁,必口许重利,甚或卖国求结,这才有集兵歃盟之举。然彼各怀心思,并不相能,又何足成事?寡人遣怀嘉北屯,亦有两层涵义。其一,足可为四国表明,寡人有所准备,且岭南诸地,戒防森严,不可得也;其二,北阳是为郡治,不加重兵,反进驻秭都、漓国,贼来匆忙,必以为有诈,加上四国匆匆,草谋无主,纵于廖将才难得,又岂可制之?故寡人料其退兵必矣。”
众臣闻言,无不叹服称是。
越琮敬佩地道:“大王机敏过人,臣下莫不钦佩。然不知大王为何仅遣一将?”
四京营虽为霸国上五军的中坚力量,然一部也不过两万人。若按吕澍计较,联军果退,又怎能不增派人马、扩大战果呢?
御史中丞杨博更谏道:“敌大举侵犯,大王不可不慎!臣以为,彼军十万,我军至少也须半数,方可倚城坚守,间或击贼,取得大捷。”
不少官员对此议纷纷称是,殿中一片赞声。吕澍摇了摇头,晒笑道:“杨中丞长非军事,不解寡人之意倒还情有可原,怎么连越将军也参悟不透其中的奥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