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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司走进设计部的时候,我正跟往常一样,认认真真地扣紧衬衫纽扣,准备以端正态度迎接新一天的工作。
跟着郑小姐走进来,合上门。我刚想问她是否需要咖啡,就见这位娇小但凶悍的女士把一摞设计图拍向办公桌,力气之大,令我那画了米老鼠的马克杯也跳了起来,几滴咖啡渍就落在雪白稿纸上。
「这都是什么东西!」
我有些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
「这些是胸罩啊。」
真是令人困惑啊,那么明显的图样,难道她看不出来吗?
没想到说完这句话,上司郑小姐更生气了,几乎都能看到她那张不施粉黛的高傲面孔,太阳穴附近的十字筋在突突跳跃。
「原来是胸罩啊?所以问题来了,是我眼瞎了还是你眼瞎了?」
郑小姐身材小巧,在我面前大概就跟一个兔子玩偶差不多,可她的气场却有两米八,还罩了一层刀枪不入的铠甲,那双细长眼眸里永远泛着嘲讽而冰冷的色泽。
她从图纸中捡起一张ashash跟着缓缓抬头,瞳孔就像狼那样收紧了。
ashash躲办公室外的同事们,顿时用一种可怜兮兮的目光穿过百叶窗帘望向我,人人都知道,那是郑小姐爆发前的标准动作。
「给了你一周的时间,你就让我看这些玩意儿?真抱歉林奇先生,我不知道你对女人的胸部有什么误解,所谓内衣并不是两块布几根带子就能交差的东西,它是穿在身上的荷尔蒙,也是第二层肌肤!既然选择了这份工作,那么你应该动一动你那些珍贵的脑细胞,用呵护自己下半身一样的慎重态度来呵护它们!」
女上司先略微挺了挺胸,跟着线条流畅,一看就经常锻炼的后背肌微微弯曲,就那么笼罩在了我的上方。
ashash我下意识把办公椅往后挪了几公分,被她的气势压得头皮发麻。
现在的画面是,1米85的我蜷缩在椅背上,看着1米60的她,活像只懵懂幼小的羔羊。
「我只能在你的设计稿中看到高高在上的男权审美。说实话,这些内衣连我姥姥都看不上。」
跟着我感到脸颊一痛,十几张稿纸就那么飞了起来,刮过我的脸后纷纷落于地板。
我的女上司直接把它们扔了。
办公室的门被大力摔拢,在跟鞋叩击地板的节奏中,她扔下的最后一句话是。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林奇先生,月底前你必须向我证明你的价值。当然了,你也可以现在就去人事部领离职大礼包,公司不养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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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公平啊!什么叫高高在上的男权审美!她才比我更像男人!」
因为心情苦闷,下班后我找高中同学阿信吃饭吐槽,几杯啤酒下肚后,我说起工作的惨状,都快哭出来。
「我一直很努力地想象用户使用感,但我又不长胸部,我怎么知道女人要什么!」
「女人要什么,不是很简单的吗?」阿信往嘴里扔了个毛豆。
「啊?」
「漂亮啦,性感啊,诱惑啊,能把a罩杯穿出d罩杯效果的就是好胸罩,你往那方面设计不就好了。」
「我开始也那么想,就被骂了。」
阿信惋惜摇头还是审美差。你在伦敦艺术学院念的三年专科,都读狗身上了吧?要不要我发你点『最新资料』看看啊?」
在阿信的挤眉弄眼下我有些僵硬,跟着红了脸。
「实话跟你说吧,我,我从来没见过女人的那东西。上司让我设计胸罩,但其实我只摸过男人的胸。」
「噗ashash」
阿信喷出一口毛豆,随便扯了张纸巾擦了擦脸,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我。
而我并不在乎他的目光,继续说。
「我也不敢去百货公司内衣部,阿姨们都好凶最后只能淘宝几个胸罩回来研究,越研究越觉得自己是个变态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胸罩要黏那么多花边,罩杯又厚得跟椰子壳一样。为什么呢?穿这种东西真的舒服?怎么没有人在男人内裤上也粘一层椰子壳呢?是不是很奇妙?可我能问谁呀?总不能问妈妈吗?我妈大概会一边哭一边揍我?那么难道,我去路上随便找一个女孩子问ashash对不起小姐,能否借您的胸罩看一看?为了感谢您的配合,我愿意支付您一点小小的心意?」
我越说越痛苦,简直想撕扯头发,也没有留意到周围人听见了我的唠叨,小饭馆里原本嘈杂的聊天声一时有些沉淀,开始闪过来一些迷幻的眼神。
阿信拉住我。
「不不不,你先等一下,你去哪摸男人的胸?」
「我自己的啊,洗澡的时候不摸?」
「所以你真的没见过女孩子的身体?」
「在你借给我的硬盘里见过。」
「我去!你还真是」
说着,他的视线缓慢往下,不可思议地,停在我的裆部。
「是啦!」我刷地红了脸,「就是你想的那样!怎么,违法啊!」
「呃」阿信倒抽凉气,但还是看得目不转睛,像瞧着什么奇珍异宝一样默默瞪裆,简直让我脑子乱作一团。
他似乎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惋惜摇头。
「25岁的处男设计内衣,真不知道是你惨,还是穿的人更惨。」
而这时我也终于察觉到了,周围一圈的客人,一时都垂下肩膀,忍笑忍得浑身颤抖。
长了络腮胡的老板,那时候又给我添了一杯啤酒,重重拍我肩膀。
「ashash这杯我请。加油啊小伙子!别放弃!25岁嘛,人生也才刚刚开始!」
我一点不觉得被安慰到,更想哭了。
3
更惨的是,阿信喝醉了,长相不赖的他一醉就会散发要命的帅气,在店里结账的时候,居然还能和一个女孩交换联系方式,过程之流畅,看得我目瞪狗呆。
明明!我这个单身25年的可怜人就在旁边!他却毫无愧色,又抢走了我为数不多的可能性。
而我还要尽忠职守,负责把他送回家。
阿信似乎和姐姐一起住,两个人租了一套很大的两室一厅。但来不及欣赏室内布局,把他摔到沙发上后,我也累得跟死狗一样趴在旁边休息,带着一种微妙怨气,踢了他两脚。
「我是叫你来安慰我的,谁让你践踏我自尊!」
阿信嘀咕两声吵!」拉过沙发巾闷头躺下。
在他越来越沉重的呼吸节奏里,我回想起这几个月的工作,有些泄气。
「你说,我是不是辞职算了?」
但并没有人回答我,面前是一室无人的清凉空气。黑暗中,墙上的相片框里是阿信一家人的合影照,只能看出一个浅浅轮廓。
「其实我很清楚,设计师得把自己放到用户鞋子里去体验,我要理解她们的感受,要考虑使用胸罩的真实场景,光有这些也不够,她们没想到的细节我也要想到。稍微了解一下现在的文胸产品就知道,款式又呆板又思维僵化,换我是女人,我也嫌弃郑小姐骂的一点没错。」
我一边说,一边默默地,摸上自己一马平川的胸部,手掌悬空拢在上方,仿佛那里真的长出来两坨软肉。
我还试图揉捏空气,在虚无里感受重量。
「啊,可这真的好难啊!所以胸到底是什么东西啦!?是脂肪吗?是哺乳器官吗?是让男人兴奋的玩意儿吗?为什么一个器官要同时拥有那么多功能啊!女人怎么那么复杂的!我要不要干脆买个水袋什么的戴一戴?」
我转头看阿信,而他早睡死了,在沙发巾下发出闷闷吐气声。
在那沉默里我又枯坐一会,起身拿包准备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