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晌午的平河,向来都过得安逸,与世无争,像是个无虑懒汉,便只顾着寻个舒坦姿势,于光天之下,图白日美梦。
依那疯子老叔的脾性,倒与这平河衍生出的地道倦意分毫无差,从不在乎这不搭噶的破店有无活计,即使有,做与不做,也是另回事情,四仰八叉酣睡在那把破竹椅上,时不时,抓挠几下粗布发带边上因那些半死不活的虱子生出的刺痒,从此刻淅沥残阳中取些暖意,岂不为人生之快哉,想来,除了坛中那见底的劣质勾兑,也再无其他值得这位逍遥壮汉惦记的物什。
冷不丁,这位背门侧躺的疯子猛然亮开双眼,像是牵耳听了听小破院儿的动静,声响虽轻巧,却依旧犹如鼠作作索索。
“若是想从俺这小破院中偷些东西,看你是来错地方了。”这莽撞人遂闭目沉声开口道。
话音即落,那偷摸动静停了半分不到,便突然间大动干戈起来,显然没把方才的威胁放在心上,却更是如同拿出主家气势展开如火如荼地折腾。
这哪还得了,睡气未脱被拱火,莽撞老叔随即便在那吱嘎摇曳地竹椅上翻身而起,竹腿撑不住此等气势,眼看便要崩断,似乎转瞬即逝间,免不了一场恶斗将要发生。
而未等着离开竹椅站稳身形,下身便陡然窜过条黄仙似的疾影,这道不速之客虽说身影微小,却也来不及躲闪,这一对比,疯子老叔虽说莽悍,但略显笨拙,便被硬生生撞回竹椅去,果不其然,椅腿处经不住这蛮横力气,生出了凄咧惨叫,顷刻两断,老叔也幸亏只手伏地,不然定躲不过摔个狗啃泥。
“我倒要瞧瞧是哪家不怕死——”话没说完,老叔硬咬着牙攥拳而起,回身便要给那小厮迎头一击,却才发现,顾子安正背蹲于身前,慌乱地寻着箱盒内物件。
“嘶——”扬拳的疯老叔遂转而去拍了拍屁股,气骂道,“你这蛮娃子,不会正儿八经进门?偷偷摸摸地作甚?讨打了不是?”
连问之后,眼瞧那孩子此时专一得很,未搭理他,心里直道晦气,忽而想起自己那宝贝竹椅,便急忙回身连连惋惜,咕噜噜装样道:“可怜我这宝贝哟,等哪天非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这蛮娃子不可。”
见小子安依旧专注,便扬手自讨没趣,去一旁坛中舀酒饮下几口,边问道:“我说小子,又想从我这儿偷些什么宝贝呢!”
鼓捣了足有半盏茶功夫,顾子安这才作罢,只见其喘着粗气,自语道:“还差,还差一个,老叔,清神丸的解药,你这里可还剩些?”
“我留那玩意儿何用。”老叔见他着急模样,心想这调皮小子屡屡毛躁,倒轻笑调侃起来,“怎得,惹出祸事了?”
顾子安急咽下口唾沫,未去直面作答,又低声自语道:“只盼着他别服下那东西。”
话语间,便慌忙窜出门去,留下乱糟糟的院子同乱糟糟的老叔,望着空荡荡的破门去处,叹道:“哼,这皮小子的模样,倒真是同他像极了。”遂又饮了口见底的陈酒,转身去收拾那把宝贝竹椅。
朱府,三房夫人住下。
此刻,屋内院外,门前门后,早已被进进出出地主仆上下,管家府奴围了个水泄不通,瞧院外家奴面容,有人跟风着急也神情慌张,有人忙上忙下欲显个神通,有人隔岸观火似图个热闹,丑态百出,五花八门。
屋内,光是平河中叫得上名的行医大夫,十有,大大小小已皆数到场,虽说朱府屋舍阔落,家大业大,但依如今此形势,屋内寻个落脚处都是件难事,却凭这些位医术高超的“济世大侠”苦闷脸色,也可轻易得知,这怪病,谁也未曾得见。
锦丝绸布床榻边,广财老爷正一个劲儿的满头下起白毛汗雨,唇齿早已皱干,跟在手中颤抖的胭脂红白里暗花茶圆,其内的安神枣奶汤现已凉透,无半丝热气。
一旁二夫人不住持丝绢为其擦汗,劝其安心,却更为年岁已高的朱老爷添上几分戾气与烦躁。
此刻唯有大夫人尽显女主姿态,操持着几位老医与下人们忙前忙后,营造热火朝天之假象,谁同谁的想法,谁尽谁的打算,各怀鬼胎,各有其道。
而三夫人早已泣不成声,哭的哑嗓,连带着杵在身旁娇姿婀娜,青涩渐成的千金三小姐也是梨花带雨惹人怜,无助地望向塌上染此怪病的主人,她那可怜的弟弟。
只见此刻席塌上,广才小少爷正如同挺尸般直躺着身子,解下外衫的白绸内衣已全被浸湿,满头的淌不住的热汗已散出清晰可见的雾气,像是方才泡下次热水之浴,任凭怎么擦拭,却依旧流淌不止,若光是这般,倒也不足为大惧,可恐怖之事为,小广才的颈下一圈,莫名生出排手掌般宽的樱桃熟红,这深红之色块块零散于颈下前后刚好一圈,足像极了被两只恶徒之手掐过留下的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