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头”和小椒很够朋友,从跛子伯死去的那个早晨起,他俩基本上就在你身边,你吃的几顿饭全是“扁头”从家盛来的,有天中午还有一块肥肉。小椒也从她家的酱钵子里捞了三根酱好的刀豆,很下饭却嚼在你嘴里一点味没有。最令你感动的是,在跛子伯上山的头天晚上,他俩陪你守了整整一宿的夜。第二天的牛都是他俩帮助喂的,跛子伯棺材上船时他俩赶到了外江边上去送送,你几次想张口问问牛栏圈里有没有牛粪,都咬住了。你早就决定,抓不到粪偷,你什么人也不说。
跛子伯的死,你哭得没断声。“儿子哭惊天动地,女儿哭真心实意,儿媳哭假心假意,女婿哭等于放个屁。”洲上办老事的人都说从来没有看过这么能哭的伢子,惊天动地。“犁别耳”在傍晚领着你到内江边上给跛子伯“起水”时说,“别的时候哭不哭不大紧,到水边上一定要哭两声,伢子,否则你跛子伯的魂灵不走,会跟着你。”你突然关上了泪闸,你巴不得跛子伯的魂灵跟着你。
你哭跛子伯差点哭瞎了原本不好的眼睛,兴许是泪全哭没了,跛子伯“头七”,你就得上眼病。你的两只眼在睁着的夜晚里都会被脓样的眼屎糊住,一般下午起床时,你得用凉茶水洗上两三遍才能睁开本来就眯眯缝的眼。凉茶洗眼,是小椒从她姆姆那儿听来的,告诉了
你。之后每年的这个月份,你都会害眼。害得越很,想跛子伯越很。
跛子伯从死到离开老鸦洲,有两个人来让你感到意外,一个是“大卵子”。他是一个人来的,记得下午太阳打西的时候,他来给跛子伯磕了三个头。“大卵子”姓王不姓赵,也没有什么亲戚关系,他来不来磕这个头无所谓。况且跛子伯又不到六十岁,是丧不是喜,他即使磕一百个头也讨不到一顶孝帽。“大卵子”磕完头,径直来到你身边,那时你靠在墙跟、坐在一只小凳上,一点一滴的想着跛子伯。你是要死死地记住跛子伯的一点一滴。你记起一点哭一声、你记下一滴哭一回。“大卵子”蹲到你对面,好长时间没有说话,等他站起来时,他说“要有什么事的话,叫‘扁头’喊我一声。”很大人的样子,还特别有点像生产大队长“土墩子”。“大卵子”就会学人,学什么人像什么人。你点点头。晚上你把“大卵子”来给跛子伯磕头的事给“扁头”和小椒说了,“扁头”肯定地说:“这小子什么时候骂过跛子伯,他来磕头就是让跛子伯大人不记小人过。”“扁头”这话,在多少年后,你问过“大卵子”,他狠劲地抽着“大铁桥”牌香烟就是不说,看来这是真的。另一个人是钱大发,他拎了一刀纸、一把香、一挂鞭,也跟本姓人一样烧了、点了,磕下头。他
没有理你,做完了,自已到屋外搭的凉棚下的桌子上喝了一口解灾茶,就走了。难道他也骂过跛子伯?谁在背后不骂人?他是大人又不是伢子?
跛子伯的死,让你知道了你大埋在了哪里。为你后来对亲人的思念提供了一个清晰的方向和一块干净的土地。人不能没有思念,思念比吃喝拉撒睡重要,对你这个很大程度自已只属于自己的人来说,思念跛子伯就是活着的最好的理由。
跛子伯上山这天,不算个好天,阴得云盖在头顶上,抬杆的都觉得气短,棺木下到棺井里,有人才说从来没有抬过这么重的棺。雷是有重量的?!但这天对你是绝好的天,你能清清楚楚地看着跛子伯和他的棺材步步骤骤地被埋葬,你二十多年后见到你姆姆说起跛子伯入坟跟昨天才发生一样细如发丝。跛子伯成了一堆黄土,做老事的将他有限的衣物和多余的表纸全部点燃,“犁别耳”从中抢出一刀才烧了一个角的纸,朝左上边几树马尾松方向指指,对你说:“你大大,在那里?要不是把这钱给他烧点?”你接过纸,扔进了火堆,你朝跛子伯跪下又磕下三个头。“犁别耳”和其他做老事的人,没有再说什么,匆匆收起工具往洲上去,生怕要下雨。船到外江中心,西北边的雷滚了几十响,没有下一滴。
雨,在跛子伯“五七”的那天中午下来的,你在睡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