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亮堂很快成了叶怀庭窑口的常客。有事没事,他来到窑口,看着叶怀庭和煤、看火、上煤,甚至看叶怀庭喝大壶酽茶的样子。他说他很像赵富海喝苦茶,于是顺口将他的身世特别是与赵富海的事对叶怀庭讲了讲。叶怀庭多多少少地给他讲了他家里的事,家在黄山休宁县,是个出状元的地方,可惜他祖上到他这辈没有人读过多少书,世代烧炭窑。他是三十二岁才改烧砖瓦窑,他父亲很早在塌窑中丧命,母亲拖拉着三男二女并且个个成人,老人今年八十八,一天至少一餐酒,每次三两。他在家排行老三,上有姐姐哥哥、下有弟弟妹妹。成家后,养了一对儿女,都在念书,老婆有肾病,一家靠他挣钱过日子。
叶怀庭苦做,便能从苦中做出甜的滋味。赵亮堂喜欢上叶怀庭,叶怀庭也觉得赵亮堂是个长相奇特、心地齐全的人。俩人的话头和交情也就多起来,特别是深夜,赵亮堂还能替叶怀庭看看窑火,以便他能眯会儿。
这个窑刚封火,那个出了砖瓦已冷下来的,正好装窑,两不耽误。这是王立德的算计,也是一般砖瓦厂的规律。就是在这个当口,赵亮堂对叶怀庭说:“叶师傅,我想跟你学烧窑。”
叶怀庭卷了一根纸烟,他的烟全靠自已卷,烟丝是从黄山老家背来的。他看看赵亮堂,本想说烧窑的苦,又怕说出来,令他理解为不
愿意教他,他笑了笑,笑得一脸真诚,“好吧!你有空就过来跟着装窑。我对王厂长讲,给你算过小工。”
“谢谢叶师傅!”赵亮堂估摸叶怀庭不会拒绝,但也没有这么爽快,“小工就算了,我一个人还能在厂里拿两份钱?我只图学一门技术,能不能成还两讲。”
叶怀庭快活地吸着炮筒一般的烟卷,那烟从鼻孔里出来比窑囱的还大。
赵亮堂在一个午后第一次进到窑里,它像一只倒扣着的无底的大缸,“缸沿”朝东有个拱形的大门,便是窑口,砖瓦坯子和成品主要从这里装和出;“缸”中间北面还有一个小拱门,装窑、出窑到大半的时候从此出入;“缸底”是团箕大的个洞,能将天看得瓦蓝瓦蓝的,直到砖瓦全部装齐到顶时,才用硬泥封上;“缸”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有一个烟囱,除了出烟,它们还有另外的用途,叶怀庭告诉赵亮堂“封窑后,往窑顶挑窑水,水从烟囱浸洇,砖瓦便是青色,否则就是红的”。窑像个大房子的主屋,赵亮堂在里边闻到了一种特殊的焦味,想吐。
装窑,是门学问。像叶怀庭这般会装的师傅,一窑能装进四万两千块砖坯、三万八千片小瓦。装窑,从底往上装、从四周往中间装,四周装砖、中间装瓦,一块一块地码、一片一片地站,码要上下交叉着码、站要前后一致地站,码的缝隙相同、站的
距离一致。最让赵亮堂吃力的是,在码砖站瓦的同时,要均匀地洒下细得如灰的煤。叶怀庭说:“烧窑不同烧炭,烧炭主要靠自烧,烧窑既要外烧,还要内烧,外火要带着内火烧,千万不能内火大了外火,否则一窑全是老火不成形的废品。”
窑装到小拱门时,赵亮堂咳得不行,嘴里吐的、鼻里流的,甚至睡时梦里全是黑的,有天差点从半窑的高处摔下来。
赵亮堂当晚找到正在另一窑口顶上看窑水的叶怀庭,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叶师傅,我是吃不了你这碗饭,我只能去做呆事踩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