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艺术专业?”
“不是。新闻专业。现在香港一家报业集团当记者。”
“在香港有女儿陪着你,多好。结婚了吗?”
“没有。她说不打算结婚了。”
“怎么?”
“怕了。我能把女儿托付给你吗?”丽芬仰视着高大佛像,仿佛在向佛爷祈祷。
“当然。怎么提起这事?”
“女儿是我唯一所有。你又是我唯一可托付的人。谁知道什么时候我们会再见。”丽芬脸色突然阴沉下来,眼睛也被泪水模糊了。
“你话里有话,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
“你放心。”崧苼把自己名片递给丽芬,“让你女儿随时和我联系。”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该走了,要不赶不上火车了。”
丽芬没有告诉崧苼她在香港的住址和电话。崧苼也没好问。再也想不到,1989年4月1日,在云冈石窟,竟是他和丽芬最后一次会面。那股幽香,一直飘在他心里,隐隐约约,似乎又迎面飘来……
回到美国的家,崧苼大吃一惊!玉英脚上打着石膏,一瘸一拐地给快要下学的晓雷准备晚饭。猛地见崧苼从车库推门进来,一向刚强的她腿一软,扑到崧苼怀里,满腔热泪刷地掉下来。正巧,晓雷走进来。
“爸,”晓雷拿出快餐盒,“我嘱咐我妈别做饭,她就是不听。”
“哪儿能老吃快餐啊?”
“只要您脚快点好,吃什么都成。”
不一会儿,大卫不放心,又从g学校打来电话。这顿饭吃得实在堵心,崧苼心里更不是滋味。晚上,崧苼给玉英洗脚。受伤那只脚还淤着血,肿得老高。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这过的叫什么日子?
等玉英睡踏实了,崧苼一人走出门外。坐在大门前石阶上,下面昏暗暗青松绿树,上面亮烁烁皓月繁星。清风吹来,头脑顿时清醒许多。再过一年,晓雷也要上大学了。难道他就忍心把玉英一个人撇在家里?难道他就愿意大半年两地分居的日子?就算钱挣得再多,房子住得再大,职位升得再高,有什么意义?有什么奔头?他眼前顿时闪过慈父单身去南洋创业又中途折返那段经历。北平沦陷,大学都挂上日本膏药旗。父亲愤然辞去所有教授职务,只身南下。千辛万苦到了香港,突然得知母亲摔伤,左臂骨折。父亲断然中途折返,冒着更大风险返回北平。一心就是为了母亲,为了这个家。崧苼心里拿定了主意。明月穿过云端,清风透彻清新。崧苼心里朦朦胧胧出现个大胆新想法。
就在这节骨眼,崧苼意外接到封信。一石激起千层浪,他周末立即飞去底特律。
来信者是只有数面之缘的老赛门先生。两人初次意外见面还是几年前,在底特律活塞队篮球馆,通用公司长期包厢。包厢为的是招待公司贵宾来客,大多时间都没什么人。空着也是空着,崧苼他们奖金级人员成了填空候补,得了大便宜。公司贵宾包厢只要有闲座,经办人就会四处打电话拉客。这样的贵宾票,少说也得几百美元,蹭票一分钱不花。一开始,崧苼还有点不好意思。后来和管票人熟了,成了豪华包厢常客。能容二十来人的包厢位于球场正席上层。三排座后面还有酒吧台,美酒带小吃,一律免费。这么好的事,蹭票的还真不多。一来,热衷篮球的人远低于橄榄球和棒球。二来,拉家带口的下班都往家赶,没那个闲空。崧苼常来填空,管票的还感谢不尽呢。包厢酒吧台每次都准备名酒小吃。喝不完的酒还可以收起来,剩下的小吃都得扔掉。值班黑大叔心疼,拉住崧苼求助。
“司谛文,有件事求你。”
“您说。”
“剩下的点心,我都送给养老院。今天剩得太多了,你带走点吧?”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
“您带走吧。”
“那可不行。你带,可以。我带,不允许。”
“连吃带拿,多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总比扔了好。”
连吃带拿,还是人家求他。真是稀罕事。崧苼早点不发愁了。按英文发音,甜圈叫“都拿”,松饼叫“卧佛”,松糕叫“马粪”,面包圈叫“白狗”,他的冰箱里应有尽有。好吃是好吃,老吃也受不了,吃得他满脸长疙瘩。后来一见这老四样,他就躲得远远的,没吃就饱了。
所好的是老去看球赛,又把崧苼篮球瘾勾起来了。一米八个头,投篮又准,从中学到大学,他不是校队就是系队。打了那么多年球,看了那么多场球赛,再看底特律活塞队,算是长了见识开了眼。号称谁见谁怵的“坏小子”,在戴利教练打造下,打一场进一步,打进季后赛,直逼总冠军。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活塞队苦等41年后,连拿两届总冠军。秘诀是不只靠进攻投篮,关键靠铁血防守。名将乔丹,大鸟伯德所在球队都败在他们手下。蹭票看球,白吃白喝,算是蹭点小便宜。更大的便宜是在这里崧苼认识了许多人,结交了不少朋友。这是从家去公司上班下班,两点一线的生活得不到的。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就是在这个包厢,他巧遇老赛门先生。这位前辈挚友在他人生路上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你也喜欢活塞队?”文质彬彬的老赛门问道。
“铁杆球迷。”
“见到你好几次了。认识你很高兴。”
“我也是。”
两人互换名片。乔治·赛门,美国设备公司董事长。
“中国专家?”
“不敢当。”
“客气。很希望我们尽快再见面。”
还真巧,作为密执安州长访华团成员,两人很快就又见了面。老赛门董事长是商务代表团成员,很想更多了解市场潜力极大的中国。两人成了忘年交,好朋友。
万没想到,这次来底特律,老赛门董事长不仅亲自到机场接机,而且请崧苼去他家里做客。在美国请客人来办公室,常见;请来家里,很少见;让崧苼在家里客房过夜,更少见。按照美国待客习惯,老赛门先生先带领崧苼参观他的豪宅。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三栋楼,九洞高尔夫球场,游泳池,网球场,一圈转下来半个多小时。边走边聊,老赛门先生轻描淡写地向崧苼介绍了他贫苦起家经历。
只念过高中,“二战”中作为海军航空兵打过多次硬仗,战后退役在设备修理厂当学徒,一干就是6年。一般人就会傻干活儿,他就喜欢刨根问底长知识。美国投入“二战”,不知道要打多少年。为了做好准备,机械设备设计使用年限大大加长。本应10年报废的,延长到20年。等“二战”结束,大多设备还是好好的。机会人人都有,能否抓住就看谁能先走一步。赛门先生不是先走了一步,而是先走了好几步、好几十步,才有了今天。
“现在市场习惯变了。新建工厂,除特别必需的,一般都先去二手设备市场。usedequipnt”
“用过的设备。”
“对,又不对。有的旧设备根本没用过。”
“还有这事儿?”
“有,多了。眼下就有一整套四缸发动机流水生产线,许多设备还没开箱呢。”
“那为什么要出手?”
“四缸发动机生产过剩,市场需求下降。”
“中国市场可是急需。”
“绝佳机会。当年购置这套设备花了两个多亿美元。现在要价,你猜猜多少?”
“不好说。”
“要价才二千多万美元。”
“才是原价的十分之一!”
“设备闲置一天,损坏一天。卖家急于出手,价钱还可商量。”
“对我这个外行,简直不可想象。”
“中国市场,你可是内行。请你来,就是商量此事。”
“谁家的设备?”
“你的老东家,通用汽车公司。”
“啊?在什么地方?”
“就在弗林特。通用那家发动机厂要关门了。”
崧苼一惊。离开通用公司前,他还陪中方代表团去那家工厂考察过。
“二手设备可不是仅此一家。我们公司目前有线索的还有三千吨大型锻压设备,新式医疗扫描设备等等。中国市场可能都需要。”
“肯定需要。中国大市场刚刚起步,潜力很大。”
“好!晚餐在家吃烤肉。咱们边吃边谈。”
户外凉棚下,老赛门先生的夫人和两个儿子也来了。吃得那叫香,聊得那叫痛快。两个儿子就在老赛门的美国设备公司工作。家族公司有其特有优势。心连心,心掏心。大事一起商量,小事自己做主。正所谓:打架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开拓中国和亚洲市场是他们一致定下来的急办大事。父子三人一再向崧苼敬酒,虽没明说,都期待和他长期合作。对崧苼说,真是恰逢其时,求之不得。他的下步打算,有眉目,有盼头了。
在美国,拿绿卡的还有中国护照,还是中国人。在美国联合技术公司,由于介入一些保密项目,陈崧苼不得不由绿卡变为美国籍,成了“假洋鬼子”。无法挽回的苦涩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异国他乡,对于没了“根”的他,家,就是一切。家,高于一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