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颜芹买了几样卤菜,一些烟酒,装满两个食品袋,走到餐馆门前,见季双杨也拎着几盒菜出来,说,“谁让你带菜的,我买了呀。”
季双杨瞅着许颜芹拎着菜:“你只说买东西,没说买菜。我也没加菜,是没舍得吃,打了包留给爸。”
许颜芹见他走路有些趔趄,说,“见了酒什么都忘了,说好的要去看爸,你这个样怎么骑车?不如我随便打个摩托车去算了。”
“什么?你坐在别人男人后面,去二十里外的山里?只怕到了没人的地方,酒是人家的,烟是人家的,就怕连人也是人家的了。”
“那,这么说,你当初跑摩托车的时候,也对女乘客起过歹心?”
“嘿嘿,没有,只是遇到漂亮的女乘客偶尔踩几脚刹车,后背占些便宜而已。”
“流氓!不坐你的车,我今天非得找一个摩的老头,把你占去的东西连本加利地还了出去。”
季双杨跨上摩托:“好,你们前面走,我跟在后面,看他可敢踩刹车。”
两人骑着摩托出城,天色已晚,夕阳收起最后一抹晚霞。许颜芹把身子贴在季双杨后背,脸颊贴着他的后心,思绪不断朝着岁月深处延伸,探寻一些夫妻之间的温存。她想起第一次见到季双杨的情景,那是上高中时,一个星期天,她要和几位同学去青云寺玩,去肉联厂给爸爸送钥匙。进了屠宰车间,门前横七竖八躺着一片拥挤着,哼叫的待宰猪。她想过去,猪却拱来拱去,让她找不到下脚的地方。她喊了几声,声音被一片猪叫声淹没。这时,过来一个小伙子,手里拎一把杀猪刀,问,“你找谁?”
许颜芹把脸转过去,小伙子踢着挡在前面的猪,猪岿然不动,他气了,用刀猛刺猪的臀部,猪嚎叫着从前面的猪身上窜了过去。小伙子连捅数刀,面前杀开一条血路,回过头来,殷勤地笑着:“过吧。”
许颜芹想着,似乎终于找到困惑多年的答案,他那么追求,我若是不答应,只怕他什么事都做得出。后来,在郭连成的劝说下,她下决心了断被“一条血路”左右的恋情,他说,“我看哪个不要命的敢娶你!”
她进了柠檬酸厂,没多久,被销售科的宋成看上。在她过生日的那一天,宋成悄然来到仓库,丢下一个精美的包装盒。她问,“是什么?”宋成出了门才说,“一个祝福,祝你生日快乐!”
她打开,是一条金项链,看着,潸然泪下,没来及感动,脑子里出现季双杨手起刀落,杀开一条血路的场面。过了几天,她把浸透泪水的金项链送还。
再往下想,三年前的一天中午,爸爸钓鱼回来,饥饿难当,摸过酒瓶,一看只剩了瓶底,一声吼叫,把酒瓶摔碎,喊着:“没本事挣钱,怎么有脸喝酒?”
季双杨从卧室出来,翁婿两人一番争吵,话越说越难听,最后竟然动起手。许颜芹的爸爸被推到在地,妈妈拼命把女婿推出去。爸爸要追,许颜芹跪着抱住爸爸的腿哀求。
爸爸还是出去了,一去几天未归,好在每天给妈妈打电话,安慰说,自己想找一点事做。过了几天,爸爸回家,说,“承包了一片水域,养鱼。”
天色暗了下来,许颜芹正在想着,忽然身子一歪,摔倒在地。季双杨从路边爬起,跳过来问,“酒瓶可摔碎?”
“没事,幸亏抱在怀里。”许颜芹甩开他的手。
季双杨扶起摩托,跨上:“你说这老爷子,跑到这么一个鬼地方养鱼,难怪妈说,谁让他杀了一辈子猪,这是老天要惩罚他。”
许颜芹心里回道,你不也是杀猪的,这话是说你的!
两人继续前行。
这时,车灯一闪,前方出现石桥影影绰绰的轮廓,许颜芹顿时紧张,做出跳车的准备。车灯如魔鬼的眼睛,随着车头的晃动在黑夜里摇曳。当摩托车冲上桥头,她莫名地想起安南山被众人推下山谷的情景,双腿顿时发软,想跳下来已没有力气。然而,摩托车在桥上左右摇晃,险些冲下没有栏杆的桥面。过了桥,季双杨惊嘘,“见鬼了,我每次过这个桥心里就打怵,刚才差点栽下去,还好,有惊无险。”
许颜芹懊悔地咬着下嘴唇,心里骂着自己,蠢猪!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他有惊无险,我却在劫难逃。怎么办呐,怎么办?购房单据上写着季双杨的名字,他不同意,我是退不了的。
摩托车顺着河岸逐渐快了起来,十几分钟,停在了一片宽阔的水塘边。一条黑狗狂吠着扑了上来,许颜芹喊,“黑子,叫什么?”
黑子立时狂欢起来,扑前扑后讨欢喜。许勇打着手电照亮,远远地说,“这么晚了还来。”
“我妈都生气了。爸,你看给你带了什么?”许颜芹说。
进入一间竹子搭建的简易楼房,季双杨从许颜芹手中接过食品袋:“爸,烟酒是颜芹买的,吃的是我买的。呀,这么好的酒,我还从来没尝过的。”
许勇把油灯头调大,接过酒瓶看着,绷着脸:“胡闹,这酒怎么喝?”
许颜芹动手把卤菜取出来,摆在一个小方桌上:“谁让你喝了,留着看呗。”
季双杨咧着嘴,嘻嘻地笑着:“颜芹,打开一瓶,尝尝可行?”
许颜芹把凳子放好,扶爸爸坐下:“爸的,你问我?”
季双杨凑近了,嘿嘿地笑:“咱家,谁不听你的,是吧,爸。”
“拿来了,不喝干什么。”许勇咂嘴。
季双杨开了酒瓶,鼻子贴近瓶口猛吸一口,闷了一会,伸着脖子缓缓吐出去,赞不绝口。许勇拿过两个碗,手在桌面点着:“倒吧,这酒味道真醇。”
许颜芹挑了一块肉少的骨头丢给趴在门外,爪子不停抓挠的黑子,亲昵地:“出去吃,别呆在这里乱抓。”
翁婿俩同时端起酒碗,彼此示意一下,慢慢品尝。
许勇喝下两口,脸上露出笑意:“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喝上这么好的酒。回家不要对你妈说,她听了,胸口疼的病准犯。”
季双杨再喝一口,打着嗝,一股浓烈的酒气喷出。许勇不由地问:“你喝过酒来的?”
“你这一说,我才想起,来的时候颜芹弄了一瓶赣江大曲让我喝。我说怎么回事,原来怕我喝爸的好酒啊。”
“哦,那你还开车?”许勇说。
“没事,这个路上连只蚂蚱都没有,倒了再起来。我的酒量,你又不是不知道,一瓶酒不倒。”
许颜芹听他说的声音,知道他喝多了,催促着:“把碗里的酒喝了,我们回去,别让妈在家里担心。”
季双杨一口把碗里的酒喝了,嘿嘿地笑着,摸过酒瓶:“一个轮子也跑不动,你说是吧,夫人。”
许颜芹站起,斥责:“烦人了,快喝了走。”
季双杨端着酒碗站起,一昂脸,把小半碗酒喝下,抹了一会嘴唇才开口:“爸,你老人家好生享受吧,你闺女疼你,不让我喝你的酒。我……说句话,你听着,等我的门面开张,一个星期给你送一瓶这样的好酒。我还要买一辆轿车,来回开着,没事的时候把我妈送来伺候你……”
许颜芹喊着:“别喘了,快走啊!”
两人上了摩托,许颜芹贴近季双杨耳边,小声说:“别在爸面前出洋相,不然,恨死你。”
“我知道。”
还好,季双杨稳稳地开着摩托离开。走了不远,车头一歪,两人倒在地上。
许颜芹埋怨:“真笨死了,开了这么多年的车竟然不懂,越慢越不稳当。你这么慢,没我走得快呢,算了,你自己骑着,我走路。”
季双杨扶起车:“我还不知道,摩托越快越安全,不是怕你担心吗,才开慢的。”
“只要和你在一起,从来不担心,就喜欢你骑摩托的样子,好像跨在骏马上,风在耳边飕飕吹,冲锋陷阵,可威风了!”
季双杨哈哈笑着:“既然夫人这么说了,那我就带着你冲锋陷阵。男人嘛,最想做女人喜欢的事。坐好了,搂着我的腰。”
许颜芹跨上车,搂住季双杨的腰,心里坚硬地想,把命运交给上帝!他若安然到家,活该我命中注定牢狱之灾,他若有事,那也是天意,与我无关。
季双杨把车开得飞快,冷风撩起许颜芹的头发,寒气渗透骨髓,她把头偏向一侧,全神贯注地瞭望前方,石桥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转弯,季双杨车速不减,没有一丝转弯的迹象。许颜芹心里冒出一句,这是天意啊!
当摩托冲向桥头,季双杨猛然喊一声:“呀!没看见啊!”
一个巨大的力量仿佛把许颜芹托起,她双脚一蹬,离开了摩托车,重重摔在路边,滚动中依稀听见一声重物落水的声音,等身子靠在路边一棵树根上,听见桥的另一边发出打水的声音,间断传出季双杨呼救:“颜芹,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