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月亮挂在夜空,林间的水泥路很快到尽头,止步的瞬间,祝姣曼倒吸一口凉气,墓地群在月光下清清楚楚,白天所有的威严,震慑和英雄的吸气荡然无存,弥漫在眼前的是幽灵游荡的冥蒙世界。
白煞煞的月光与墓穴外壳,石碑混成诡异颜色,与树影,墓碑的阴影,不远处从树枝罅隙漏在草地上的零散月光交错,变幻。她知道爸爸就在里边,脑子里浮现父亲几张旧照片上威武雄壮形象,但照片上父亲似乎不认识自己的女儿,反而与一群衣衫褴褛的鬼神窥视,猥笑。
她不敢迟疑,掉头便往回跑,跑了一半,不由停下来,另一种愁苦堵在胸口,回去怎么对妈妈解释?
唉,活人的愁煞远远超过死人。
她轻声哀叹,转动着身体,望着张雪梅的墓地,想着,还是到雪梅那里躲一夜吧,毕竟寒冷和害怕比妈妈追问要好受的多。
雪梅是认识我的,虽然她对我有诸多误解,至少她是一个善良,正直,有品味的女人,不像那些贼目鼠眼的兵鬼。呀,我这是怎么啦?竟然迷信到这种程度。人呀,若是死了有灵魂,可以去另一个世界升天入地,只怕人间早就消失了。
她拢了一下头发,掸落浑身的胆怯,踩着林间的厚厚草地朝着张雪梅墓地走去。感觉快到的时候,她抬起头观望,忽然一豆火光忽明忽暗,脑子里立刻闪出诸多猜疑,雪梅的父母?不可能,他们回瑞金了。王晓寒?想着,她快步跑过去,到了近前,坟前火光一闪,她脑门一涨——周如生!一股怒气冲破天灵,心里呐喊,真是冤家路窄,你还敢来啊!我不管张雪梅是不是你害死的,至少……至少……
她脑子里回放那个晚上全过程,顷刻间,一道闪电劈开幽暗的地隧,把困扰一天的疑惑照亮。哈,我真蠢,差点轻信到了他的谎言。他借着转让股金,让我上冥岗山,之后他的表现与上山前格格不入,不是欺骗又是什么?事实上,张雪梅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死去的,还有什么好说的!周如生!你害死了张雪梅,毁了我的家庭,还敢恬不知耻地到雪梅的墓地炫耀!好,好的很!你有阴谋,我没有,可有的是敢做敢当的勇气!杀了你,不为别的,只为向丈夫证明我没有背叛感情!
祝姣曼快步往回走,回到家,从方桌上拿起一把水果刀塞进袖笼,义无反顾地向张雪梅墓地走去。
走了一半,忽听手机响了,掏出一看正是周如生,她竭力克制内心的杀气,问:“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啊,躺着更难受,也不晓得怎么了,老是想过来给雪梅说话。说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你,想着你以后的处境,这才忍不住打你的电话。唉!姣曼,无论你怎么想的,我都得把心里的话告诉你,听不听是你的事,可我要说。”
“那行吧,我马上过去,有什么话当面说吧。”
“不用,你不要过来,万一被别人看见,你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祝姣曼放慢了脚步,蓄积心头的仇恨,说,“你说吧,我听。”
“我只想提醒你,一定要提防许颜芹,人家都骂我是毒蛇,其实,真正的毒蛇是这个女人。上午,她当着众人骂我害死了他的男人,当时听着没什么,只觉得她是想演戏给安夫人看。后来,我越想越不对劲,黑灯瞎火的她去荒山野岭干什么?不错,她的爸爸在那里有一个鱼塘,什么时候去都正常。但是不正常的事,既然是黑夜骑摩托,为什么喝了那么多酒?我是见过季双杨的,到了医院车里还一股浓烈的酒气,可见季双杨喝了多少酒。还有,那座桥别人不熟悉,许颜芹两口子一定很熟,那么急的弯车子竟然直着冲进了桥下。她说是季双杨开的车,我怀疑,许颜芹怎么会让喝多了酒的人开车?另外车子冲了下去,她却甩在了路上,可能吗?所以我断定是她故意害死了丈夫。”
祝姣曼没细听,为了表示在听,说,“你的意思她有外遇?是谁?你吗?她害死自己的丈夫想嫁给你?是吗?”
“怎么可能,她愿意我还不愿意呢。开始我想可能是郭连成,仔细琢磨也不可能。但我可以肯定,她身后一定有人!是谁,目前还看不出来。我想要不了多久这个人会浮出水面。”
祝姣曼脑子里跳出一个人——宋达。
她立刻提醒自己,怎么又听信他的鬼话,说,“对我说这些干什么?”
“没别的,就是想提醒你,这个女人心狠手毒。假如我猜的不错,她下一步会主动让出财务部长的位置,以此博取安夫人的信任,真正的目的是冲着总经理的职位。你想,目前销售没人,她会提出做销售,干了一段时间,等安夫人彻底相信她,总经理的职位就可水到渠成了。郭连成这个人想不到这一层,眼睛只盯着雪梅副总的职位,等他醒悟过来的时候,机会已经被许颜芹占据。你呢,有一个机会,许颜芹会向安夫人建议,把财务部长的职位让给你,原因是……”
祝姣曼已到了近前,合上手机说,“原因是我抢占了你的股金,把你挤出了董事会,是吗?”
周如生坐在地上,仰起脸:“你怎么来了?”
“我来是想告诉你……”
“什么?”
祝姣曼背着手,握紧了刀柄,说,“站起来!”
周如生茫然站起,月光下,闪烁一双疑惑的眼睛。
祝姣曼说,“我告诉你,有个人比许颜芹还要狠。”
“谁——”
“我!”话刚出口,祝姣曼照准周如生腹部捅了一刀,想把刀抽回再捅,双手被周如生握住,厮打中,她的手抽了回来,刀还扎在周如生腹部,只见他双手捂着腹部哀嚎,“好狠心的人啊!”
祝姣曼见他摇晃着倒下,后退几步,转身飞快地往回跑。杀人的恐惧逐渐控制了所有的感觉,她一口气跑到招待所用力拍打大门。
妈妈开门,惊呼一声:“我的儿,怎么啦?”披在肩上的棉袄落在地上。
“妈,妈……我杀人了。”她展开双手,灯光下,鲜血淋淋。
许银花瞪大眼睛,只是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祝姣曼喘息着,“我把周如生杀了。”
许银花前后踉跄了一下,缓过气来:“他……他,在哪?我儿别怕!”说着,一下把祝姣曼拉进门,双手哆嗦着把门关上,用身子堵住,说,“我儿不怕,有妈在,你的天塌不下来!告诉我,他现在在哪?”
“在,在张雪梅的坟前。”
许银花捡起地上的棉袄极快地穿上,双手抓住女儿的胳膊,说,“听着,你没有杀他,妈妈见你们在一起气愤不过,是我把她杀了!”
“妈,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怎么能让你顶罪。”
许银花猛地给了女儿一个耳光:“你出事了,妈妈还能活吗?妈这一生就是为你一个人活的!走,我们去看看,若是还没死,我亲手送他上西天!今天注定是这个恶魔的死期!走!”
门刚打开,祝姣曼的手机响了,她不敢接,许银花眼睛转了一下,说,“接!若是他,你先稳住了他,就说我们去救他。”
惊慌之中,祝姣曼忘了看手机话,声音抖的像另一个人,没能说出话,听见王晓寒的急迫,严厉的声音:“曼姐,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呆着不要动!我马上赶到!听到了吗?”
“我……我听到了。”
许银花一把夺过手机,冷静地问:“你是谁?”
“大妈,我是晓寒,您听着!看好曼姐,等我!在我没到之前你们什么也不要做。”
“你有什么事?”
“我接到周如生打来的电话,目前没有大碍,一切尚在控制中,你和曼姐千万不能惊慌失措,一切由我来处置。”
听着,许银花举着手机的手抖个不听,祝姣曼上前拿过电话,想问清周如生怎么说,可是电话挂上。
许银花咬着牙,仿佛是对王晓寒说:“我的事,不用任何人处置!杀了人,不死也得坐牢。他活着,我女儿就得坐牢,只有他死了才一了百了!走!”
母女刚出门,忽见一人飞奔过来,祝姣曼见是吴华,知道是受了王晓寒的指派,说,“妈,还是不要去了。”
许银花迎上,噗通跪下,低声急迫地:“老吴,不要多说,刚才我把周如生捅了一刀,你帮我照看女儿,我过去看一下,若是有救,我得想法救呀!老吴,你是好人,我打心里喜欢你,来世我一定给你当媳妇!”说完,起身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