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2)

赣江从这里流过 聿苏 2755 字 2021-07-08

王晓寒被挡在门外时,许颜芹始终站在人群后面,听着职工的辱骂、吼叫,心里战栗不安,忍不住悄悄给周如生打电话,“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安夫人啊?”

周如生愤恨地说:“那你说如何,难道要敲锣打鼓欢迎不成?颜芹,我们与这个女人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决不能心慈手软。我就是让老唐先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难而退,这样才好往下商谈。”

“可是,我总觉得这样做,对不起董事长。”

周如生回道:“你怎么不这么想,她一下拿了几千万,回去找个老公,到底谁对得起谁哟?董事长的钱哪里来的?不会是天上掉下来吧,还不是我们这些人辛辛苦苦挣来的,若不看在董事长的情分,她一毛钱也休想拿去,挨几句骂算什么。”

这话如一堵墙把许颜芹心中的同情、怜悯,以及对安南山的歉疚与铁门外的王晓寒隔离,心渐渐硬朗了,猜想着,接下来“这个女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一个外乡女子,面对上千张嘴,还能怎么样,无非是以合法继承人的身份据理相争,挨一顿臭骂后去找市委领导讨回公道。

可是,事件出乎她的想象,开始,王晓寒脸上微显愠色,随着人们的辱骂反而渐渐冷静下来,过了一会,一张沉静的面容如高高升起的满月,任凭地面野火蔓延。

许颜芹暗自惊讶,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她在想什么呢?

许颜芹看着,不觉想起两年前,安南山也曾有过的经历。那是他接管柠檬酸厂后,一件意外的事件发生了。上早班时,厂门被上百名退休职工堵住,其中有自己的妈妈。

安南山和所有上班的人都被挡在门外。老人们打出横幅,“卖厂等于是卖退休老人的命!”

“誓死与厂共存亡”。

按照安南山与市政签的协议,退休人员的工资由“乙方负责按月发放”,许颜芹和所有的在职人员一样,对安南山本不该背负的“包袱”竟然引出事端感到愤慨。

上班的人越聚越多,把门外的街道完全堵塞。人们有的看热闹,有的劝退休人员去堵市政府的大门,很少有人公开支持这种堵自己家大门的行为。有的人与老人发生口角,责怪他们砸上班人的饭碗。中层干部围在安南山周围,纷纷出谋划策,有的建议让警察采取行动,把这群闹事的人统统赶走,有的建议组织工人强行打开大门,让这帮老朽在门外闹去。

周如生说:“让警察来干什么,显得我们无能。通知安控部把他们赶走,不走的,以后取消他们的工资。”

郭连成义愤填膺:“这些人,不知道听了什么人的蛊惑,都退休了还来闹事。他们这些人,一点情理也不通,他们过去贡献再大,与董事长有什么关系?同意养着就够仁慈了,不感恩还来闹事。我建议,谁家的老人谁领了去,不走的,先把在职的人开除。我就不信治不了这帮不知好歹,年迈昏花的老骨头。”

许颜芹听着,不觉心惊胆寒,自己的财务部长职位如桌面上跳动的乒乓球,随时都有落地的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让董事长知道她的妈妈参与闹事,还不一拍子把她打飞。

她想着,偷偷来到妈妈身边,劝妈妈为了女儿的工作马上离开。妈妈想走,却立刻招致众多退休人员的围攻:“你们年轻,有本钱上当,我们却经不起上当。”

“我在这个厂干了二十多年,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厂设备老化,规模这么小,原材料只长不降,柠檬酸只降不长;我们自己都干不赢,他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外地人怎么可能干赢?到头来,他把厂子一卖,我们这些人怎么办?”

“欠款?我们管他妈欠谁的,只要有厂在,谁来也不敢把我们活埋了。”

妈妈觉得老人们的话有理,羞臊地推女儿离开。

无奈,许颜芹想走也走不脱,窘迫间,忽听安南山大声说,“老同志们,我是安南山,只对你们说一句话……”

众人起哄,安南山用更大的声音:“天下,哪里有不养老子娘的道理?外面冷,请你们到会议室去,在哪儿等着,我把所有的事都停下来,给你们补交社保金。”

郭连成补上一句:“董事长说了,烟茶伺候,中午供应盒饭。还愣着干什么?相信的就上楼,不信的就在这里挨冻。”

老人们还是不相信,觉得,天下哪有这种好事,莫不是这个奸商耍什么阴谋。

许颜芹也在发愣,忽然手机响了,她见是安南山打来的,用力推开围着她的人,来到安南山近前:“董事长!”

这是她第一次发自内心称呼安南山。

经过四天的忙碌,安南山拆借了六百多万元,一次性补交了一百二十七位退休人员的社保金。当许颜芹怀抱装“社保银行存折”的纸箱走进会议室大门,泪水夺眶而出。

老人们看着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许颜芹把箱子放在主席台上,羞怯、激动地说:“办好了!”

会议室一阵骚动,老人们挤过来看究竟。

许颜芹双手捂住箱子,说,“别忙,念到谁,再过来,拿了就离开。”

围上来的人这才退回座位。许颜芹从箱子里随手拿起一个存折,打开一看,是自己妈妈的。她忘了,这个存折看了无数遍,本想放进自己衣兜的,觉得有点说不出的不妥。她看着妈妈,嘴唇噏动,用微弱的声音:“妈妈……”

瞬间,安南山一句话在她心里回响,“不需要任何形式,把存折取回来发给老同志就行了。”

会议室一下静了,老人们以为她有什么话要说,接着,许颜芹大声地喊:“方正惠!”

方正惠浑身一颤,愣愣地站起,缓缓走过来,接过存折看着,一下捂在胸前,小声说“小芹,妈不知道该说什么啊。”

“什么也不用说,这就走。”许颜芹说。

箱子空了,会议室也空了,许颜芹怀着感动的心走出门,看见楼道里站满了人,不觉沉下脸来:“怎么还不走?”

有人上前:“我们想见一下安老板,对他说一声对不起。”

“他去了法院。还说什么?你们马上离开比说什么都好。”

“那,我们有话要对郭厂长说。”

许颜芹想起郭连成对董事长的建议,忍着气恼:“对他说什么?多余!”

她妈妈说:“你这孩子,怎么什么话都不让说。我们的意思是,厂里不是在检修吗,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安老板这么仁义,我们怎么可以拿了东西就走人?”

一位老工程师说:“不要看不起我们这些人,不是说大话,手上的东西不比任何人差。你让小郭来,问他服不服?”

“现在不是他负责,是张雪梅。”许颜芹说。

方正惠显然知道,说,“管谁呢,你让她来,让我们干就干,不让干我们把建议留下。总之,谁也不忍心就这么走。”

许颜芹无奈,只好给张雪梅打电话,把退休人员的要求说了。

张雪梅高兴地:“极好!马上到。”

许颜芹把众人请回会议室,还没等大家坐稳,张雪梅笑着进来,站在前面落落大方地说:“各位前辈,有什么宝贵经验只管说。”

设备工程师说:“我先抛砖引玉。第一,先从打粉车间说起……”

工程师一口气说了二十分钟,张雪梅频频点头。

许颜芹妈妈等到最后,说,“我也有一个建议,让我们参加这次检修,算是对安老板的报答。”

张雪梅笑道:“好啊!条件是,只管盒饭,不给报酬。”

许颜芹正在想着,人群忽然移动,见周如生来了,她以为王晓寒一定会开口了,就算不会说求助的话,至少会打声招呼,让她怎么也没想到,王晓寒对众人瞩目的周如生竟然视而不见。她的心不由一颤,王晓寒可是认识周总的,怎么也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