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抛物(2 / 2)

丝路禁地 幻海半仙 4905 字 2021-07-05

可我仔细比对了窗户与陈祥倒下的位置,发现这两点之间并非是直线下落。

小区监控画面显示,陈祥当时是面对着单元楼抽烟,而落下的烟灰缸正好砸中陈祥的颅骨右后侧,这也就意外着烟灰缸必须朝外抛出一定距离,才能沿着下落轨迹砸中陈祥的后脑。

可无论何种原因的意外下坠,都不可能让烟灰缸与单元楼之间产生这种外抛距离。

除非,是有人给烟灰缸施加了一个朝外的力,将烟灰缸先朝外抛出一段。

根据张弘的口供,这个致命的烟灰缸只可能是从1304户的书房飘窗丢出。

如果陈祥的遇害并非是意外,那么张弘就是直接犯罪嫌疑人,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严队第一时间将张弘带回警局,进行审讯。

审讯的过程,并不顺利。

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在审讯室内表现得异常强硬,她咬死自己当时在卧室睡觉,对于陈祥的死不知情,也不清楚那个烟灰缸究竟是怎么从书房飘窗的外部平台落下的。

在缺少直接证据的情况下,严队也没法对张弘做出更进一步的处理,案件进展一时间陷入僵局之中。

审讯室外,严队给我递了一根烟,询问我关于此案的看法。

“从结果反推,张弘确实最有可能是丢下烟灰缸的肇事者。

首先,张弘很了解陈祥,知道陈祥上车前会有在单元楼侧门抽烟的习惯。从监控画面来看,陈祥在抽烟的时候,保持了2-3分钟的静止状态。在这个间隙从高楼丢下烟灰缸,烟灰缸砸中陈祥的概率将直线升高。

其次,张弘有杀害陈祥的理由,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或许不像邻居们眼中那么和谐。”

“哦,何以见得?”严队饶有兴趣的看着我,那眼神好像在说你一个单身狗,只去了别人家一次,怎么看出别人夫妻关系不和谐的?

“卧室,还有书房里的一些细节。”我低垂下眼皮,缓缓开口道:“主卧里摆放的,只有张弘的生活用品,而书房里放着的,同样只有陈祥的生活用品。1304室布置的的确温馨,客厅,卧室,甚至连卫生间都摆放着大量陈祥与张弘二人的幸福合照。可唯独那个书房像是被孤立出来的部分,书房装修简单,物件堆放杂乱,里面没有任何二人的合照,书房那张榻榻米床上除了枕头和被子,堆叠了大量陈祥的衣服。

张弘曾说过陈祥睡前喜欢在主卧阳台吸一会烟,再进屋。可阳台的那个烟灰缸已经很久很久没使用过,甚至积上了厚厚的灰尘。陈祥和张弘虽然都住在1304室,但我猜测这两人实际上已经分房很久了。陈祥回家之后就直接钻进书房里,并且陈祥很可能禁止张弘进入书房。”

严队点点头,颇有些赞赏的看着我:“这推理可以啊,一气呵成,要不考虑来刑侦支队兼职?我们走访了陈祥和张弘的邻居、同事,以及共同朋友,得到了结论也支持你这个观点,这对夫妻看似关系和睦,从不吵架,可他们私底下早就闹崩了。

张弘一直想要个孩子,但陈祥执意丁克,这是他们矛盾的源头。近两年内,陈祥宁愿在公司加班,都不回家,即便回家也是和张弘分床睡,而且有证据表明,陈祥可能长期家暴张弘。”

说到这里,我想起了张弘手腕上的淤痕。

“有证据表明陈祥家暴张弘么?”

家暴,往往是夫妻关系走向极端的推手。这对于夫妻关系中弱势的一方,是一种长期且痛苦的折磨。

如果陈祥真的家暴张弘,那么张弘确实可能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对着楼下的陈祥丢出那个致命的烟灰缸。

严队摇摇头,开口道:“是张弘的闺蜜吴芳提供的证词,吴芳说她也是在一次无意中看见张弘手上的伤痕后,下意识追问了几句。当时张弘对怎么受伤说的很模糊,转而抱怨陈祥最近加班太忙,很久没有回家。”

严队吸了口烟,继续说下去:“如果真是张弘利用高空抛物杀了陈祥,那这个女人就太可怕了。烟灰缸上没有张弘的指纹,说明她在抛掷烟灰缸时注意到了这点,可能戴了手套一类的东西。

当晚八点二十五分打进保安室的匿名电话,也有很大概率是张弘打的。正是这通电话,断了陈祥最后生还的希望。”

我听了严队的分析,继续追问道:“针对匿名电话的调查,有结果了吗?”

严队把手里的烟头熄灭,嘿嘿一笑:“当晚那通匿名电话是从小区里的一处公用电话亭里打出的,我们到现场确认过,这个电话亭虽然是距离22幢最近的公用电话亭,但电话亭与22幢之间还是有着将近200米的距离。

当晚若真是张弘是通过这个电话亭,给保安室打的匿名举报电话。那么从22幢去往电话亭沿途的监控,就能成为指证张弘的铁证!”

4

刑侦支队紧锣密鼓的工作,很快取得了成效。

公用电话亭周围虽然没有监控录像,但在张弘已然是犯罪嫌疑人的基础上,只要重要调查从22幢到公用电话亭沿途的监控记录,就能查到关键线索。

只是,警方翻阅了22幢与公用电话厅沿途所有监控,都没能从中找到当晚张弘的身影。

另外,对于警方重点针对张弘展开的调查工作,小区住户以及张弘的亲戚朋友都颇有微词。

在小区业主群里,张弘是公认的“好妻子”,每当业主群里有新的活动或是热卖品降价,张弘总是第一时间想到自己的丈夫。

因为陈祥平时工作忙碌,和小区相关的大事小情,全是张弘出面处理,而张弘出席小区业主大会时,也几乎是三句不离陈祥的名字。

这样一个全心全意爱着陈祥,把陈祥视为自己所有的女人,又怎么可能狠心杀害陈祥呢?

难不成,案件侦破真的搞错了方向,陈祥的死,和张弘毫无关系?

我仔细回忆了一遍当晚和严队上门的过程,突然意识到了其中一处不对劲。

当时,张弘从沙发上起身的时候,先是下意识趁着腿想要站起身子,可她的面部表情很快因为痛苦而扭曲了,甚至险些因为重心不稳而摔倒。

而我上前搀扶张弘,借此意外发现了她手腕上的淤痕。

事实上严队不久前给张弘安排过一次身体检查,检查结果显示张弘的手腕以及手臂上确实有外伤所致的淤痕,可她的大腿上并没有任何受伤的迹象。

我把这一发现告诉严队,严队听完之后沉思片刻,反问我的看法。

“有两种可能,一种张弘当时的痛苦是假装出来的,为的是让我看见她手腕上的淤痕。还有一种可能张弘的大腿确实痛的厉害,在没有外伤的情况下,这种“痛”最有可能来自于剧烈运动后的肌肉酸痛。”

严队第一时间查了张弘去健身房的记录,发现她最近一次去健身房是在半个月前。

“张弘在案发前后,曾经剧烈运动过,这种运动最有可能是快跑和爬楼。”

“可张弘的证词说事发那两天她都呆在房间里,直到听说陈祥出事,才赶去医院。”

“这说明张弘在说谎,从1304房间到那个电话亭有没有其他路线?”

严队在重新勘察现场后,让同事着重调取小区地下车库的监控。

地下车库监控不如地上密集,且当晚那个时间,几乎很少有人在地下车库附近活动。

严队推测张弘可能是通过楼梯走到地下车库,再从地下车库抵达公用电话亭,打的那通匿名电话。

最终,警方在地下车库一个靠近22幢入口的监控探头里,找到了张弘的身影。

当晚八点二十三分,以及八点三十四分,张弘先后出现在幸福小区的地下车库中,这与此前张弘向警方提供案发前后一直在家中睡觉的证词截然不符。

除此之外,幸福小区12幢1201的租客朱女士向警方提供了一段监控,这是朱女士安装在自家阳台的监控,而12幢1201的阳台,正对着22幢1304的书房。

监控显示,当晚八点十五分开始,22幢1304飘窗就被人推开,张弘一直待在飘窗旁,朝楼下看着。八点二十分,张弘的身影从飘窗后消失了几秒钟,很快她又重新回到飘窗旁,此时张弘的手里多了一个东西。

张弘推开飘窗,将那东西直接丢出,片刻后,张弘立刻关上飘窗,并且拉上窗帘。

这个监控原本是朱女士为了随时能查看两只宠物猫的情况而安装在阳台的,没想到当晚监控正好拍下张弘的犯罪经过。

在铁证面前,张弘也最终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她告诉警方确实是自己丢下了那个烟灰缸,而她的初衷并不是为了杀死陈祥,她只是不想失去陈祥。

“我为陈祥付了七年,这七年每天勤勤恳恳,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可我得到了什么?陈祥什么也不肯给我,房子车子都是在他自己名下,连孩子也不愿意和我生。陈祥每次应酬完了就回来打我,打完第二天哭着求我原谅他,和他复合。

那天晚上,我本来想找陈祥聊结婚纪念日的事,可说了没几句他就直接摔门说要去公司加班,我一时气不过,失去控制,才把那个烟灰缸丢出去……我只是想吓吓他,给他一个教训,没想到那个烟灰缸竟然直接砸中了他……”

说完之后,张弘已经是泪如雨下,脸上充斥着悔恨与委屈。

可严队却是满脸冷漠的盯着张弘,继续追问道:“你当时,是戴着手套,丢下烟灰缸的?”

“我……知道高空抛物违法,所以才戴着一次性手套,丢下烟灰缸。我真没想到能直接砸中他,我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

严队看了眼案件记录,厉声道:“如果你只是想给陈祥一个所谓的“教训”,那在烟灰缸砸中陈祥的第一时间,你为什么不是打120求救,而是立刻通过楼道下楼,穿过小区地下车库,去到距离事发地200米的公用电话亭给保安室打电话。

你当时在想什么?你是害怕小区保安发现了濒死的陈祥,顺利把他救下吗?”

“我……我……我当时也慌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确实想救陈祥,但我也害怕自己做的事被人发现,所以才去打了那通电话,想支走保安后,再回去打120……”

严队告诉我,整个审讯过程让他十分愤怒。

张弘在审讯过程中表示事发时她十分惊慌,并多次表示丢下烟灰缸只是想给陈祥一个教训,并不是想真的伤害他。

可结合案发时张弘的一系列表现,严队断定无论是在丢下烟灰缸,还是在之后拨打匿名电话上,这女人都是思路清楚,而且冷静得可怕。

5

张弘有着一个小号博客,博客名字是向阳而生。

这个博客上记录着张弘和陈祥二人的生活日常,在博客中,张弘是默默为家庭付出,阳光向上,热爱生活,任劳任怨的好女人。而陈祥则是个在外事业有成,和一些女同事关系不检点,长期抽烟酗酒,在家懒惰无能,并且有家暴倾向的渣男。

这个博客有着一批固定粉丝,她们会在每一条博文下面认真讨论留言,这些粉丝大多都是和张弘有着类似境遇的全职妻子。

其中几条博文重点描述了陈祥喝酒家暴张弘,以及事后陈祥向张弘哭诉道歉的经过。

可经严队核实,博文中记录的其中几个家暴时间点,陈祥人在外地出差,根本就不可能和张弘见面。

张弘说陈祥长期家暴自己,也极可能是她编造的。

基于上述审讯结果,严队申请对张弘进行精神鉴定,后经相关单位判定,张弘可能患上一种名为代理性佯病症的精神疾病。

代理性佯病症是医学上一种罕见的精神错乱病,患者通常为母亲,受害者通常是其子女。患病母亲会声称孩子有病甚至蓄意弄病他们,然后带着孩子四处寻医,以之博取他人的注意和同情,用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

张弘和陈祥二人之间一直没要孩子,这导致张弘将侵害目标对象转移到陈祥的身上。

事实证明,张弘当晚拨打匿名电话的行为,就是为了确保自己是第一个发现陈祥遭遇意外,并且是将陈祥送去医院的人。

这样在外人看来,张弘就是在丈夫遭遇不幸后,依旧待在丈夫身旁勤勤恳恳,贴心照顾的好妻子。

为了维持这个“好妻子”的人设,张弘最终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在烟灰缸砸中陈祥的瞬间,张弘肯定希望陈祥没死,甚至还保有着意识。

陈祥倒在血泊中,浑身无力,动弹不得。

时间持续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时间拖得越久,陈祥的内心就会越绝望,而这个时候张弘若是出现在陈祥面前,陈祥或许就会把张弘当成是唯一的希望,重新爱上张弘。

张弘不确定保安队巡逻的具体时间,但她依稀记得差不多是这个时间点,幸福小区保安会经过22幢侧门。

张弘想到了拖延保安巡逻的方法,但她又不敢用自己手机或是家里座机打电话,所以才费劲周折跑去公用电话厅。

严队后来问过张弘,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下楼,拨打急救电话,而是绕了这么一大圈。

张弘给出的解释是她想让陈祥在等等,等的越久,陈祥就会越需要自己。

只可惜,当张弘在楼梯间狂奔的时候,一楼住户意外发现了倒地陈祥,并且开车将陈祥送去医院。

而张弘的这通操作也让陈祥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继而殒命。

陈祥十分优秀,三十五岁,事业有成,身材健硕,长相帅气。而张弘因为长期没有工作,逐渐和社会脱节,这也使得她和陈祥之间有了一定的心理落差。从某种程度上,张弘认为自己配不上陈祥。

张弘一直试图维持着自己好妻子的人设,用各种方式向外人证明她和陈祥的婚姻十分幸福。

尽管这段婚姻在多年以前,就已经摇摇欲坠。

张弘每天都在努力提高自己,健身,做美容,准备晚饭,打扫装饰房间。

可这些努力,却一再被陈祥忽视与嫌弃。陈祥的心里只有工作,他对张弘漠视,对这段婚姻更是抱着无关紧要的态度。结婚七年,陈祥从来没有带张弘出游过,他们家里的合照,几乎全是在婚礼现场拍下的。

冷漠与隔阂就像一双黑手,将张弘一点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而事发当晚陈祥向张弘提出的离婚要求,成了压垮张弘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这么体贴,我这么努力,我对这么他好,他为什么一点都不在乎我?他为什么还要和我离婚?”

“如果他生了重病,如果他后半辈子都下不了床,只有我在一旁照顾他,他是不是就会发现我的好了,他是不是就会需要我,就会离不开我了?”

或许就是带着这样的念头,张弘推开了飘窗,朝着陈祥,丢下了那个致命的烟灰缸。

烟灰缸在夜空中划过一条弧线,一如划过陈祥与张弘这七年的婚姻一般,短暂,而又漫长。

无论张弘当时是抱着什么目的朝陈祥丢下烟灰缸的,当烟灰缸落地的瞬间,一切宣告结束,一切也都无法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