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立刻报警。”我指了指毡布上粘连的那些深黄色长发：“孙倩的尸体很可能被人转移走了，我感觉她的死没这么简单，要想弄清楚其中的真相，只有找到朱明才行！”

4

我给严队打了通电话，说明清楚情况。

严队听完后，第一时间就带人赶到了永健印刷厂。

转瞬间，永健印刷厂就变得热闹起来。闪动的警灯，将周围映照得如同白昼。

“严队，这次又要麻烦你们了。”

严队摆摆手，看了眼我身后的黄扬，示意边上的小警察把黄扬带回去录制口供。

警方从那块毡布上采集到了毛发样本，以及少许衣服纤维，另外在厂房地面上，提取到了除我和黄扬以外，另外三个不同的脚印。

勘测完现场，严队抽了一口烟，表情严肃：“根据黄扬的描述，派出所同志去大鱼酒吧走访过，证实确实有一个叫孙倩的女性顾客，于今天凌晨一点十三分从酒吧离开后就下落不明，一直失联到现在。”

说完，严队递给我一张酒吧会员合照，照片最右边的女人，就是失踪的孙倩。

照片中的孙倩，身材高挑，穿着性感，更重要的是，她留着一头淡黄色的长发。

“这么看来，黄扬说的十有八九就是真的，孙倩已经死了，曾经被抛尸到这个废弃印刷厂里，而现在尸体又被人转移走了，下落不明。”

“死没死，我不好下结论，先找到这个叫朱明的男人，结合朱明以及黄扬的口供，尽量还原事情的原貌。”说完，严队瞪了我一眼，颇有些责怪的意味：“小叶，下次再遇到这种事，直接给我打电话，别老想着自己单干！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黄扬是个坏人，他把你单独带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可能会发生些什么？单凭这家伙的一面之词，你就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

我见严队是真有些生气了，只好一边赔笑，一边给他递了根烟。

凭我对黄扬的了解，他是不可能主动害人性命的。

奈何，知人知面不知心，黄扬是个什么样的人，这起案件背后的真相究竟如何，谁也说不清。

警方通过黄扬之前兼职的顺风车平台，很快查到了朱明的信息与家庭住址。严队那边立刻带人，赶去朱明家。

我原本想回家休息，却被严队一把薅上警车，直接带去目的地。

朱明租住在h市城北的一处回迁小区里，小区整体环境比较破败，里面的住客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

朱明住在二层最里面的房间里，一室一厅的房子，房租每月1500，据房东说，自己两天没见到朱明了，也联系不上他。

严队从房东那边弄来了钥匙，在敲门无人应答之后，用钥匙捅开了房门，强行进入。

整个房间十分逼仄，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淡淡的霉臭味。

房间里唯二的两扇窗户都被人用报纸给封上了，严队花了一些时间，才找到了墙壁上的灯泡开关。

按下开关，黑暗的房间被瞬间点亮。

待眼睛适应了灯光之后，面前的情况，惊得我冷汗直冒。

卧室里，一个半身赤裸的男人低头悬挂在吊扇下。

男人脸色惨白，面容僵硬，双脚悬空，早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一条粗壮的麻绳，连接着男人的脖颈与吊扇。

经房东核实，这个上吊的男人，就是朱明。

严队在卧室的书桌上，找到了一封疑似朱明自己写下的遗书，上面的字迹很凌乱：爸妈，我对不起你们，我做了错事，我实在撑不住了。

综合现场情况来看，朱明应该是在孙倩死后，承受不住重压，而选择了自杀。

只是，待警局的其他同事将朱明的尸体从麻绳上放下之后，我就立刻发现了不对劲。

在朱明脖颈上那圈暗红色勒痕里面，另有着一圈明显窄而深的细小勒痕，该勒痕周围出现好几处散状出血点，且勒痕周围皮肤多处脱落，有着明显的擦伤与挫伤。

自缢而死的尸体，脖颈处勒痕较浅，且勒痕周围皮肤一般是轻微脱落，颈部皮下组织出血一般也较轻微，可朱明的情况，与之截然相反。

这说明朱明极有可能是被人用细硬的绳索暴力勒毙之后，伪装成自杀的样子。

我看了一眼严队，严队立刻明白我的意思，他示意其他警员将尸体送去法医中心进行尸检，与此同时，严队他们则是继续留在出租屋内，勘测现场。

王哥被临时通知回法医中心加班，明显带有些情绪，不过他还是很专业的和我一起完成了尸检。

经鉴定，赵阳颈部勒痕边缘不整，窄而深，呈现出暗褐色,有明显的表皮剥脱及皮下出血。勒痕深部的软组织出血广泛而明显,并伴有甲状软骨以及舌骨骨折。

且在朱明心脏附近血液中，测出较高浓度酒精含量，这说明朱明在死亡前，曾大量饮酒。

朱明符合他勒而死的特征，按照犯罪现场情况，可以认定朱明是在他勒致死后，又被人伪装成自杀的假象。

根据朱明胃部残留物鉴定，以及对周围租客的走访，我们确定了朱明的死亡时间是在昨日凌晨五点十五分至六点之间。

朱明是被谁杀死了？孙倩又身在何处，她现在是死是活？

整起案件的真相究竟如何，黄扬又在其中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就在一头雾水的时候，严队那边现场勘测结果，给出了结果指向。

警方在朱明所住的出租屋的，提取到了除朱明、孙倩以外第三个人的毛发，指纹，以及唾液样本。

其中毛发是从以及卫生间收集到的，指纹是从吊扇以及朱明脖颈上的麻绳提取到的，唾液样本则是从垃圾桶里的矿泉水瓶上提取到的。

经鉴定，这些毛发，指纹，以及唾液样本，全都属于黄扬。

5

黄扬曾明确告诉我，他和朱明并不相熟，也不知道朱明家住哪里。当晚从印刷厂离开之后，就再没有见过朱明。

可是，警方的调查结果，间接说明了朱明的遇害，甚至于孙倩的失踪，都和黄扬有着直接关系。

严队从酒吧那边提取了监控，通过监控以及孙倩闺蜜的口供，证实了当晚的确是黄扬从酒吧带走了孙倩，自此孙倩便神秘失踪，下落不明。

黄扬被当成案件的犯罪嫌疑人，进行重点审讯，几场审问下来，黄扬坚持自己根本不知道朱明遇害的事，更不可能谋杀朱明。

至于出租屋内的毛发，指纹，以及唾液样本，他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突如其来的命案，弄得刑侦支队上下焦头烂额。

我和严队私底下聊过，目前的证据指向黄扬是本案最大的嫌疑人，只是案件中有几处疑点无法解释清楚，若黄扬真是杀害赵阳的凶手，他为什么在案件发生后要采取那种看起来很奇怪的处理方式。

黄扬要是想投案自首大可以直接报警，要是想隐瞒不报就干脆直接闭口不谈这件事，没必要和我说起这件事，只提及前因而模糊了结果。

现如今案件的关键是孙倩身在何处，究竟是死是活。

严队打算联系交警支队，调取黄扬所开那辆别克车近两天内的行驶线路，通过追查线路，尽可能还原案发时的情况。

既然朱明的尸检结果已出，我的任务也算完成，本打算回家休息，刚进单元楼，就看到张薇带着她爸蹲坐在我家门前，看起来已经等了很久。

一照面，张薇一个箭步冲上来抓住我，生怕我跑了。

“凡哥黄扬，黄扬他是被冤枉的，这里面肯定有误会，你能不能帮帮我？”

我本来就累，听见张薇是为了这事来的，当下敷衍了几句，就准备进门去。

就在这时，张薇她爸抢先拦在我面前。

老头情绪激动，抓着我胳膊，浑身颤抖着开口道：“叶同志，我那个女婿我了解，他是个好人……他不可能去杀人的，你能不能帮和你们领导好好说说，千万不能冤枉了他。”

说完，老头更是当场跪了下来，直言都是自己因为彩礼钱把黄扬逼得太紧了，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我看老头情绪这么激动，生怕他再有个什么好歹，连忙把老头扶起来，安慰了几句。

本以为事情发生后，以张家人以往的做法，会迅速和黄扬撇清关系。但没想到张薇和她爸妈却一直为了黄扬忙前忙后奔波着，老头简直是把黄扬当成了自己亲儿子看待。

看着面前泪眼婆娑的张薇，以及蹒跚的老头，我咬了咬牙，决定再帮黄扬一次。

我向张薇要了黄扬别克车的车钥匙，随后去到车里，拷贝了别克车近几个月的车载录音录像。

黄扬所兼职的顺风车平台要求每个司机都要在车里安装车载录音录像，并保证司机接单的时候将录像功能打开。

可偏偏接送孙倩那晚，黄扬因为接的都是私活，没有打开车载录像功能。

别克车的车载录音录像，刑侦支队那边肯定已经检查过了，我原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随意翻看这些录像，却没想到，这其中的一条录像片段片段，竟然成为破案的关键。

6

4月12日，晚上八点三十五分，案件发生三天前，当时黄扬开车搭载着朱明前往某处，两人在车上有的没的聊了一些内容

临下车之际，朱明突然说了句让黄扬好好考虑一下“那件事”，黄扬随便敷衍了几句，之后就低头查看着手机，不再理会。

朱明临下车之际，瞥了一眼黄扬，紧接着顺走了放置在驾驶位后座上的矿泉水瓶。

巧合的是，严队他们在出租屋里找到的带有黄扬唾液的矿泉水瓶，和朱明从车上顺走这个，近乎一模一样。

除此之外，通过车内监控录像，我还发现了一个细节。

三天前，朱明的右手，尤其是右手小拇指，还留着较长的指甲。可尸检时，他两只手的指甲，几乎全剪平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涌入脑海，我当即打电话给严队，向他说明了这一情况。

在看完那段车内录像后，严队下意识攥紧拳头。

“朱明有留小拇指指甲的习惯，而尸检结果说明，凶手在杀害了朱明后，又剪掉了他的指甲。

这说明在凶手勒死朱明的过程中，朱明的挣扎，可能无意中抓伤了凶手。

我们检查过黄扬的身体，并没有在他身上发现有抓痕。

出租屋里的头发，指纹，以及矿泉水瓶，都有很大可能是凶手故意留下来栽赃黄扬的。”

严队一通缜密的分析过后，却又皱起了眉头：“可是，那个矿泉水瓶是朱明自己从黄扬车里拿走的，朱明难道当时就想好了要栽赃黄扬吗？这样一来，又会是谁杀了朱明呢？”

我拿出纸笔，在严队面前将时间线梳理清楚。

假设黄扬没有说谎，那么案件的开端就是朱明找黄扬帮忙，让黄扬将孙倩带去废弃印刷厂，并承诺会给黄扬2万元现金报酬。

当天凌晨，黄扬确实在酒吧接走孙倩，可当黄扬抵达废弃印刷厂时，却发现孙倩意外死在了那辆别克车上。

这之后，朱明建议将孙倩尸体丢弃在印刷厂，黄扬出于内心的良知，告诉我这件事，等我带他找过去，却发现孙倩的尸体不见了。再之后，就是朱明被人勒死在出租屋里，并伪造成是自杀的样子

我看着白纸上逐渐清晰的时间线，突然有了一种极不和谐的感觉。

“不对劲，从一开始就不对劲。”

“哪不对劲了？”

我看着身旁的严队，一字一顿说道：“朱明……为什么要找黄扬帮忙？”

“对于朱明而言，黄扬不过是个认识不到三个月的顺风车车司机。发生这种事，却偏偏找一个认识不到三个月的顺风车司机帮忙，怎么想都不符合逻辑。

况且，以朱明的经济条件，两万并不是一个小数目，可他却轻易许诺黄扬两万的现金报酬。结合车内监控记录下的画面，我猜测，朱明一开始找上黄扬的目的，就是把黄扬当成了日后脱罪的替罪羊。”

严队听完我的猜测，深吸一口气，说道：“你的意思是，朱明可能和其他人达成协议，处置孙倩。而这个人，才是杀死朱明，甚至是杀死孙倩的真凶！”

“换做是你，在得知自己女友出轨并且欺骗自己后，最后可能先找谁协商？”

听我说完，严队突然攥紧拳头，表情前所未有的笃定：“如果我知道自己媳妇出轨了，第一时间肯定先找那个奸夫算账！

我们从孙倩朋友那边证实了，孙倩在同朱明交往期间，和另一个叫作郑伟的男人保持着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巧合的是周四晚孙倩被黄扬接走前，郑伟也曾出现在大鱼酒吧里！”

严队立刻带人对郑伟展开了抓捕，被捕之后，郑伟咬死自己并不认识朱明，也不知道孙倩身在何处。

可当严队拿出了大鱼酒吧的监控录像，以及询问郑伟右手小臂上的两道抓痕是怎么造成时，郑伟的心理防线终于崩塌了。

郑伟告诉严队，孙倩的尸体被他丢在了永健印刷厂以西2公里左右的人工湖里，而朱明，也确实是被他勒死的。

7

郑伟留学回来之后，一直赋闲在家，靠着家里十几套公寓的租金，生活也比较轻松自在。

郑伟和孙倩是通过朋友介绍认识，初次见面，郑伟就被孙倩的气质与美貌所吸引了。

与以往相处过的其他女孩不同，孙倩善良，单纯，也不贪恋郑伟的钱财，交往期间无论是吃饭还是购物，都和郑伟aa制。

短短几个月内，郑伟就和孙倩确定了恋爱关系，并且决定好近期内领证结婚。

可就在这时，朱明找到了郑伟，并且告诉郑伟，孙倩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两人男人，看似牢牢掌握主动，但其实都被孙倩玩弄于鼓掌之中。

孙倩的所作所为，让朱明感到恶心，更让郑伟觉得愤怒。

郑伟和朱明商议过后，有了一个计划，他们决定把孙倩绑去荒郊野岭，在不闹出人命的前提下好好惩罚这个贱人。

这样郑伟能出一口恶气，朱明也能拿回被骗走的十万块钱。

然而，暴力绑架是犯法的，日后孙倩要是追究起来，郑伟和朱明谁都逃不了干系。

所以，朱明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拉黄扬入伙，绑走孙倩。日后要是出了问题，就把事情全推到黄扬头上。

而朱明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在黄扬答应帮忙之前，他就在暗中收集黄扬的指纹，头发，喝过的矿泉水瓶，为日后栽赃陷害做准备。

按照计划，当晚郑伟先在大鱼酒吧将孙倩灌醉，再由黄扬把人带去印刷厂，朱明接到人后，给孙倩带上头套，绑住手脚，直接拉去大山深处。

只不过，在计划执行的当晚，出现了一个小插曲。

孙倩当晚确实喝了很多酒，但她不仅没醉，反而越喝越精神，一直到凌晨一点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郑伟没办法，只能找酒吧里的小混混，买了些所谓的“迷魂药”，趁机倒进孙倩的酒杯里。

后经毒物检测，我们发现郑伟倒进孙倩酒杯里的，其实是一种名为ghb（γ-羟基丁酸）的麻醉剂。这种东西一旦喝下，短短几分钟内就能让人头脑昏沉，失去抵抗，而过量服用则可能引发抽搐，失去知觉，甚至停止呼吸。

孙倩死于过量服用ghb而导致的呼吸暂停，朱明发现孙倩死了之后，他先是找了个理由支走了黄扬，随后又独自返回印刷厂，打电话给郑伟，询问郑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告诉朱明前因后果后，他就让我开车把孙倩尸体拉去印刷厂西北边的人工湖里抛尸，说是一了百了，就当事情从没发生过我按照朱明说的，给孙倩脚腕上绑了绳索，丢进湖里，可就在这时候，我看见朱明那贱人居然在一旁拍照

“我拿了二十万去朱明家，没想到那家伙改口又要五十万，他还骂我是个废物，妈宝男，难怪一直被孙倩牵着鼻子走我当时有些上头，就和他扭打在一起，一开始落于下风，但挣扎中摸到了一条数据线……等反应过来，朱明已经被我勒死了……”

“胡扯，你根本就是蓄意杀人，你在杀害朱明之后，甚至有时间伪造案发现场，将一切都嫁祸给黄扬！”

“伪造？我没有伪造……杀了人后，我立刻就跑出了房间，怎么可能还有工夫伪造现场”

不管郑伟再狡辩什么，他杀害孙倩以及朱明证据确凿，不久之后就将被提起公诉。

至于黄扬，在核对完口供之后，他被严队批评教育了一番，最终无罪释放。

出来之后，黄扬整个人变了很多，他再没找我喝过酒，也没主动联系我，几天后，黄扬把小区的房子卖了，带着张薇去到了另一个城市生活。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遇到了黄扬的前同事，从那儿听说黄扬和张薇已经结婚了，两人在n市买了一套大房子，现在生活过得很幸福。

说着，对方递给我一张黄扬和张薇的婚礼照。

照片上黄扬高大帅气，张薇美丽动人，两个人都笑的很开心。

我看着照片，打从心底的为他俩祝福。

“也就是说，黄扬最后还是凑齐了彩礼钱？”

“可不嘛，要不他怎么搞定丈母娘的，那小子也不知道怎么发财的，突然就有钱了，不仅搞定了彩礼钱，连新房首付也弄到了”

听着对方的叙述，再看着照片上的黄扬，我突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冷汗不住顺着后背流出。

事实上，当时的案件还有两处疑点，只是因为这两处疑点不影响案件最终判决，严队他们才没有追究下去。

第一点，郑伟当时声称带给朱明的二十万现金，并没有在出租屋里找到，警方一度怀疑是否真的有这二十万现金存在。

第二点，以郑伟的身高体重，在杀人之后，想把朱明挂到吊扇下方的麻绳上，伪造成自杀的情况，十分困难。

也许，黄扬当初确实是阴差阳错卷入这起案件中，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受害者。

黄扬对警方的叙述也确实是真的，只不过，他隐瞒了其中一部分细节：例如，那离奇消失的二十万现金，以及案发当天凌晨六点前后，黄扬身在何处，又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