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佛寺寺如其名,寺中有一尊历史悠久规模巨大的木质卧佛,据说是昔年喇嘛教刚传入北遥时虔诚的香客们捐巨资建造的,在喇嘛教与萨满教成百上千年的宗教战争中,这尊卧佛几经损毁又被修复,圣光帝建造玄武城时特意修造卧佛寺,将这尊木质卧佛请入寺中供奉。
若是以靖安王妃的身份来上香,佛寺中还不知道要派多少人陪侍一旁,所以宁无瑕姑侄俩都没有表明身份,只作是普通贵妇,进寺后捐过香火钱,便静静地在寺内各处拜礼兼游览。
苗金翅眼尖,一眼看见前面月洞门中走出来的人是谁,扬声唤道:“七爷!”宁无瑕和宁如真循声看去,一个高个子年轻男人正面带微笑地朝这边儿走过来,离得还有一段距离便拱手施礼:“公主。三嫂。”
宁无瑕与祁川甚至算不上有一面之缘,听到苗金翅的唤声才知道他是谁。这种场合下相见,彼此也只能点点头然后作别,祁川似是有什么急事,离开得很匆忙,走出去十数步以后他悄然回身,正望见宁如真也在同时回望他的视线。两人双目交错,宁如真象只望见了猫的老鼠似地猛然把头又扭了回去,隔了老远,祁川也能看见她发髻上那只抖动个不停的金丝凤。
陈列卧佛的大殿并不高,但极宽,站在大殿中央,望着卧佛那只可以同时站上去好几个人的木质手掌,宁如真缓缓跪倒在佛台前,优美修长的脖子低低地垂下去,轻声询问身边的宁无瑕:“姑姑,要怎么才能在这里活下去,三年,要怎么才能坚持这么久。”
宁无瑕有些意外地看着宁如真,没有问她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活下去很容易,能按照自已心意来活才难。宁无瑕并不敢说自已已经看破生死,但是象宁如真这样的人还没能真正明白生命的可贵。即使是此刻的宁无瑕,如果能做选择,依然会选择活下去,甚至极偶尔的时候她还会放任自已幻想一会儿,如果回到了卫国回到了昭华宫,到了桃花盛开的春天,应该换上哪种颜色的窗纱来应景。
寺中僧人每日里见多了来上香的香客,眼神都历练出来了,一见两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就知道大有来头。深闺之中的妇人小姐们往往有共通的心事,僧侣们便邀二位女子去求签,之后会有高僧大德单独为她们解签,能答一切未知事。
宁无瑕摇摇头笑着拒绝了,宁如真却心中微动,随僧人到大殿一侧掣了枝签竹,再拐进殿角挂着布帘的耳房中,请大师解签。
耳房中仅两凳一几一屏风,宁如真手里捏着竹签走进来,有些忐忑地随便坐在了一张圆凳上。有脚步声从屏风后走出来,宁如真抬起头看见竟然是刚才见过一面的祁川,当即站了起来向后退让两步。
祁川赶紧停住,也向后退两步,急切地说道:“三嫂别走,我……我有话对你说。”
宁如真强作镇定地笑一笑:“什么话?”
“三,三嫂……”祁川低唤一声,平常的那么伶牙俐齿的一个人,今天当着她的面却欲说还休。第一回见面被她误认为是三哥的时候,祁川还憋着一肚子的坏水想要看三哥的笑话,但谁成想到头来却把自已推进了一个大笑话里。
从代三哥拜堂的那天起,直至今日,每天晚上合起眼,看到的都是她盖头滑落时看着他的那双眼睛。祁川以前不学无术,跟着师傅学汉文汉诗,记不得是谁写的一句,俯眄流波欲寄词,他当时还嘻笑着说,这不就是翻着白眼心里编瞎话的意思吗,惹得众兄弟同学们哄堂大笑。
然而真的有一双眼睛是俯眄流波,这双眼睛盈盈一望就有千言万语欲寄无凭,祁川宁愿宁如真那一天跳起来给他一记耳光,骂他为什么要捉弄人,也好过被她那样地看着。
什么话呢,还想怎么说?祁川苦笑,再见她一面,方才真正地明白了,自已原来早就喜欢上了这个胆怯懦弱太好欺负的卫国公主,这个由他牵着红绸送进三哥洞房里的小三嫂。
他咬咬牙,左边脸颊上肌肉凝动时,也象笑的时候那样现出一只酒窝:“我是想说……三哥就快到京城了,还有两天……你不要担心……”
宁如真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耳房,将那枝未解的竹签留在了几案上。祁川走过去拈起来,莫名愤怒地将竹签在手心里折搓得稀碎,竹刺深深扎进皮肤里,一阵激痛。
宁无瑕担心的事没有发生,两天过后,靖安王祁山得胜回京,北遥皇帝携群臣亲至城门处迎接。
本应该也去迎接的新任靖安王妃宁如真却病了,下不了床出不了门,喜气洋洋准备迎接王爷回府的靖安王府里,只有王妃居住的院落里气氛特别,孙嬷嬷和春夕都不明白宁如真这是怎么了,似乎在惧怕着什么。
孙嬷嬷悄悄问春夕,春夕也说不出为什么,那么和气又爱笑的王爷好不容易打完仗回来,这是多大的一件喜事儿啊。公主和王爷能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她们这些从卫国跟来的老人儿才能放下心来,可公主这模样,多让人担心。
靖安王大胜的消息被朝廷大肆宣扬,宫中摆起盛宴。当天晚上却有个不太好的消息从宫里传回靖安王府,王爷不知在庆功宴上犯了什么错,连夜就被皇帝派人押到北郊皇陵里去思过了。
听到这个消息众皆哗然,只有宁如真长出了一口气,蒙起被子,眼泪散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