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骨肉和金属制成的箭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材质的东西紧闭地契合在一起,这种画面比单独看见横飞的血肉还要让人震撼,宁无瑕只要看一眼,就会想象到自已被这样一枝箭穿透身体时的景象,这让她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自已的心口也开始疼。祁山宽慰地对她笑笑:“别怕,帮我把箭拔下来。”
宁无瑕的视线从祁山的眼睛上挪到了羽箭上,鼓足勇气抛开恐惧,很重地点点头,举起一只手小心地握住箭杆,试着向外拔,箭杆只是微晃了一下,除了从伤处逸出更多血,箭尖还卡在骨缝里。
宁无瑕赶紧把两只手都用上,跪立在地下,拔河似地攥紧箭杆向外抽,光滑的箭杆上满是浓稠鲜血,这么冷的天气里似冻未冻,变得格外滑手,宁无瑕使足力气拔箭,箭杆干脆从她手心里滑脱,她收力不及向后栽倒,攥紧的手带动箭杆尾部的翎羽,把长长的箭杆拨动了一下,祁山突地闷哼一声,脸色迅速变得苍白,几小簇细小血箭从被拨得更大的箭孔处向外喷出。
宁无瑕爬起来把两只手在裙子上一通狠擦,擦净血迹再去试,这回没敢一上来就使尽全力,但是箭杆似乎变得更滑了,根本无法握紧。
她两手全是血,又急又怕,向后缩退着摇头掉泪,祁山咬牙忍痛,一把抓住她的裙摆不让她退却:“没事,再来!”
还怎么再来?看他的样子似乎伤得更重了!宁无瑕摇头,祁山收起脸上的笑,正色看着她:“不糅,我还要把你平平安安地送回京城,我不能被箭伤困在这儿。别怕,流这点儿血没什么,天池边上刚见面的时候你不还要斩我的狗头吗,那气势哪儿去了?把你的力气都拿出来!”
哪儿还有力气?宁无瑕觉得腿都在打颤,她没办法忍住眼泪,只能朝祁山膝行一步,用亲昵的姿式朝他弓下腰,把额头贴在他的额头上,似乎这样能从他身上借些力气过来。这样的距离上,祁山喉间清晰的吞咽声听在耳朵里,宁无瑕做了几个深呼吸,一侧头横着把箭杆咬在了嘴里。
牙齿与金属的挫磨声不大,但听着令人发指,祁山第一回知道人嘴里咬着东西的时候还能清晰地哭出声来,从宁无瑕喉间逸出的哭泣声有点象某种雌兽的咆哮,祁山看见了她额侧隆起的青筋和用力时耸动的鼻翼,她推按住他的胸膛向后挺身,看着他的一双眼睛里既有狠厉又有些无助。
这么发狠的一通力气之下,箭杆缓缓向外抽出,只是箭尖倒勾扯住血肉,勾带出更大的伤口和更多的鲜血。箭矢脱身的那一刻,鲜血溅了宁无瑕满脸,她慌张地吐掉口中的箭杆,两只手一起用力按住祁山左肩的伤处。
祁山眼前一阵阵发黑,咬牙握住宁无瑕手腕:“我若久睡不醒你就不要等我,骑上马先走,这里不……能久留……”
宁无瑕脸上一道血印一道泪印,全部狠劲儿刚才都使完了,现在她只剩个空架子,想摆出公主的气派驳斥祁山,奈何有心无力。指间还有血在向外流,她凝视他,颤声低语:“有本事你马上就死给我看!你死了我马上走!你但凡还有一口气,我死都不离开你!”
祁山简直想朗声大笑,喝多少酒也换不来这样畅快的感觉,他再也找不到劝阻自已的理由,一勾手握住宁无瑕的脖子把她拉向自已,吻住她的嘴唇,在他失去神智之前,对她轻笑着,用北遥话说了很短的一句。
这一觉睡了整整半天一夜,祁山醒来时已经到了腊月三十,这一年的最后一天里,他在宁无瑕怀里缓缓睁开眼睛。宁无瑕则一手揽抱住他,一手在向火盆里添柴。这个元嘉公主也不能算是完全地不会照顾人,她居然知道把马牵进小破庙堵住门洞,顺便也挡住外头的风。祁山左肩被左一层右一层地包裹住,用的布条上带着淡淡的玉兰花香。
稍微有了点力气之后,祁山坚持着继续上路,两个人坐在马背上,这回没有了挡风的厚毡披风,所有的风雪都打在两副年轻的肩膀上。一天没吃东西,肚子饿得疼,饥寒交迫原来就是这种滋味。
挽马开始奔跑的时候,宁无瑕抱紧祁山的腰,仰首问他:“你昨天说的,必奇马度海日泰,是北遥话吗?是什么意思?”
祁山只是弯起唇角轻笑,良久之后对她说:“你是个好姑娘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