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作以往,敌国就敌国,祁山从来不会为母妃的故国作任何辩解,可是要把那个在芝澜江的波涛中死握住他的手不放的女人,那个咬住箭杆帮他拔箭的女人,在他怀里痛哭的女人,说死也不离开他的女人,将嘴唇印在他唇上的女人……把她放在与已为敌的地位上,这他不能允许。
一朵焰火从飞起到熄灭的时间里,种种或许是这辈子也忘不了的画面在脑海中闪动,祁山弯起唇角轻轻地无声地笑了起来,小时候读汉人的诗,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原来是真的,怎么会不欢喜。
祁山坦荡的笑容只会让祁玉的怒火更炽烈,有很多事他一直埋在心底里,估计这辈子也不会对懵懂而不自知的弟弟说,但是这个可恶的笑容让祁玉很想给祁山一个巴掌,打醒这个蠢货。忍了好几忍,祁玉终究没忍住,腾身跃起用力一脚踢中祁山的胸前,把他从马背上狠狠地踢了下去,落在道边积得很厚的雪堆里。
祁山翻身爬起,祁玉跟着跃下马背,怀着一股用再大的雪也浇不熄的怒火扑将过去,又是狠狠地一脚将祁山踢得飞起,在雪地上横着滑出去老远。跟着的数名侍卫没人敢过去拉架,更没人敢去扶靖安王。祁山左臂无力抬起,只能用右臂勉强架住祁玉的拳:“大哥!”
祁玉眉头拧紧,冷笑着对祁山说道:“你若想她早一点死,就再多叫我一声大哥!”
祁山知道自已这几下子没白挨,听大哥的意思似乎也有了些松动,心中极不忍,但也不能再拂逆大哥的意思。他咽下喉间带着血味的腥意,沉声说道:“我这就去雪鸦关,她……你帮我告诉她,等我回来!”
祁山说着,一骨碌从雪地里爬起来,一头一脸的雪掸也不掸,翻身上马往焰火飞腾的地方深深看一眼,打马就走,一次头都没回。靖安王的随从们跟着匆匆而去,跟着祁玉来的高勒奇等众人不见自家王爷发话,也不见王爷行动,只看着祁玉站在雪地里,久久望着三弟离去的背影。等到祁山跑得再也看不见时,祁玉缓缓转过头,脸上的怒意尚未平熄,他轻笑着看向山庄的方向,上马往焰火最灿烂的地方奔行。
过年的时候买过焰火的人都知道,这玩艺儿一过了初一,价码就一天比一天向下掉,小太监鹿乙苦出身,过日子知道精打细算,赶着个低价出手,同样的价钱买了一大堆焰火爆竹,让宁无瑕好好地过了一把瘾,放了个够。
好不容易把这么一大堆放完,最后箱子底下又翻出两枝先前没发现的二踢脚。宁无瑕不让鹿乙动手,自已把两枝二踢脚并排竖放好,长长的药芯儿搓拈在一起,说要放个‘连环踢’。两名侍女都没宁无瑕这么胆儿大,拿着捏在手里的呲啦花儿躲在远处一边放一边绕圈,看着宁无瑕的这个连环踢能放得怎样惊天动地。
不大的小院中央,瘦削的少女眼睛里全是喜悦的晶亮,小心翼翼地摆出随时可以逃远的姿势伸出胳臂去点二踢脚,弓下身子时背后长长的头发直拖到地下,她伸出衣袖的手腕那样细,手里的线香微微颤晃着,好几下都没能凑到药芯儿上。
马奶酒入口不辣,后劲却足得厉害,宁无瑕眼前一阵一阵地发花,手指头也开始不听使唤了,闭起眼睛用力甩甩头,继续去点爆竹。酒劲儿一上来,似乎烦恼也全可以抛到九霄云外,宁无瑕嘴里哼着小曲,快要把两只眼睛瞪成对眼了也还没能点着爆竹:“秋风起兮白云,白云飞……”
然后一下子就点着了,火花呲呲地冒出来,宁无瑕把手里的线香一丢,跳起来就跑。只是这只连环踢有些先天不足,两只药芯儿不是同样长短,一只爆竹已经炸裂开来时另一只还纹丝未动,一只带一只,一只撞一只,便没有向上飞起,而是不知道飞到了哪儿去。
‘乒乒’两声,祁玉挥掌用掌风把向他面门炸来的一枝爆竹劈飞,爆竹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恰好钻进了宁无瑕的裙子底,‘乓’的一声炸飞开来。一条素色的裙子底涌起巨大的气浪,裙摆顿时象朵花一样完全展开来成了个圆,宁无瑕仿佛脚底下安了气门,蹬蹬蹬蹬蹬连蹦带蹦,尖叫着挥动着胳臂在小院里狂奔:“救命啊!”
又是酒劲儿,又是被吓的,元嘉公主一脚不知道踩着个啥,猛然扑倒,结结实实地摔在雪地里。没人过来扶她,侍女们和鹿乙全都跪倒在地,祁玉皱着眉,看着宁无瑕在地下哎哟了好一阵子,自已慢慢撑着地坐起来,抬起头,也看见了站在院门下的他。
侍女手里的呲啦花还没燃尽,红红绿绿明明灭灭的光影里,宁无瑕久久地看着祁玉,看着看着,她突然觉得很想哭。酒入柔肠吗?才不是!宁无瑕眉头皱起来,狠狠地盯着祁玉,用爆竹炸飞上天一样的速度从地上跳起来,快步走到祁玉面前,不由分说二话不说,一把揪住他的胸襟。
祁玉同样紧皱着眉。就这?把老三迷得头脑发昏的元嘉公主,就是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女人。他带着几分不解,甚至又带着几分厌弃地看着宁无瑕的举动,不说话也不阻止,倒要看看她想干什么。
站在祁玉的面前,宁无瑕两只眼睛里的泪水流了出来,喝得太多了她眼前有些迷乱,脚底下也开始打晃,不得不凑得更近些,仔细地打量祁玉。越打量,手底下攥得越紧,元嘉公主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她咬牙切齿地瞪着眼前这个人,舌头打结,带着怒意说出来的话听起来有些支吾:“谁让你长得这么好看的!你怎么敢长得比我还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