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寨子里的人都睡不着,都站在自家的碉楼顶上望着神山小学,我也跟多吉一起站到碉楼顶上望着李校长的学校。子夜时分,我看见李校长学校上空升起一圈佛光,佛光罩着李校长的学校,哦呀,红红的,好好看。寨子的人都看到了。我好激动,哦呀呀,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多吉赶紧拉我趴下,我和多吉朝着李校长学校上空的佛光五体投地磕长头。各家碉楼顶上的人都在五体投地磕长头。”
“呀,那景色多美呀。”灿儿轻轻叹。
“第二天一早,寨子里的乡亲们一上山,就看见……李校长打坐在那棵千年核桃树下,已经圆寂。李校长面朝神山,跌跏端坐,双掌合十,双目紧闭。那棵千年核桃树的伤口流出来的碧血已经凝固着一朵八瓣莲花,李校长端坐在八瓣莲花的花心。那棵千年核桃树也一夜间枯萎了。李校长养的那头藏獒蹲在李校长身边,面朝神山,眼睛眨也不眨,央宗阿妈摸摸它的鼻子,早已经冰凉。”
天仁猛地灌完一杯酒,扼腕叹息:“泰山崩矣,梁柱摧矣,哲人逝矣,中国从此再无神山。”
“乡亲们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在学校前的花圃中为李校长建了一座白色灵塔,请李校长入住,还在灵塔边为李校长的藏獒修了一座小坟。现在,李校长教出来那两个我们寨子里的女老师依然坚守在学校里,天天给学生上课。每天早上每个娃娃来学校的时候,都先要到李校长灵塔前对李校长说:‘李校长,我来了,我一定好好读书。’然后,才走进教室。放学了也都不回家,都要趴在灵塔边地上把作业做完了,说:‘李校长,我作业做完了,我今天先走了。’”
“……”天仁默默地为朵玛和自己又倒满一杯酒。
“李校长养的那头藏獒的小坟前,堆满了娃娃们从家里带来的牛羊肉骨头。我的熊熊从不去叼那堆骨头,天天守在那堆骨头边,还跑来好多藏獒跟熊熊一起蹲在小坟边,没有哪一头藏獒去叼那堆牛羊肉骨头。那群藏獒也不叫,也不动,就那么默默地面朝神山,蹲在小坟边。”
周围人也都站着不动,仿佛也成了一群藏獒。
“妮玛也回来了。”
“妮玛从哪里回来的?”天仁问。
“从圣湖圣山回来的。”
天仁的脑子浮现出圣湖玛旁雍错和圣山冈仁波齐来,心中叹:好啊!莲花湖的珍宝。问:“妮玛去圣湖圣山做什么?”
“你们汉人不懂的,妮玛师法智慧空行母玛久拉珍,修藏传密宗,能通天地,晓阴阳,知生死。李校长圆寂时,妮玛正在圣湖边打坐禅定,慧光一闪,神灵通报妮玛李校长已经成佛,飞升兜寿天,妮玛就急急忙忙回来了。妮玛一回来,妮玛尼姑庵神泉边和李校长神山小学那两棵千年核桃树也都一夜间复活了,长出了好多嫩芽。这几天,妮玛天天在李校长灵塔前诵大悲咒。”
听这么一说,天仁心中又响起妮玛的歌声:
“滚滚红尘孽障多,
神山脚下妮玛候。
远方的哥哥呀,
你回头,
你回头。”
天仁心中一震。妮玛早为我表下偈语,我怎么没参透?想起自己把妮玛送的千年核桃念珠挂在了救命石上,心中更生出无限懊悔和自责:真不该把那一串千年核桃念珠挂在那块大石头上……
天仁喝口酒,知道大家现在最关心的是什么,问:“朵玛,那学校拆了吗?”
“还没呢,前一个工程队的民工看到李校长圆寂后,工资不要,全都跑了。吴老板说,前期投资已经投下去了,各方面的力量也都动员起来了,脑袋被神山套住了,退也退不回来了,硬着头皮也得上。”
“……”天仁跟朵玛碰碰杯。
“吴老板安排的上海的工程队前两天就到了山下县城。听石榴花说,人家上海来的工程队才不信邪呢,人家上海来的工程队队长说世上哪有砍不得的树?一百多年前,上海还是海边一滩涂呢,现在不也照样建起了成片的摩天大楼?砍的树还少啊?还说用不了两年,他们工程队保证在神山脚下建起比神山还要高的摩天大楼,还说……喏,上海的金茂大厦就是他们修建的。”
“……”天仁又一口干掉杯中酒,为自己满上。
“今早我出发来你们这里时,就在下山的路上碰到了上海去的工程队浩浩荡荡地上山。一路上,他们喊着号子唱着歌,要去拆李校长的学校。”
“妈的!他们敢拆?!我们今年不买房啦,就用这笔钱在李校长学校的原址上建一所新学校!”大山拍案而起。
“好!”灿儿夫唱妇随,咬得紧紧的嘴唇张开来,下唇流出殷红的血。
“我们今年也不买房啦!大山,加上我们的一份!”大山身后响起一个女声。
桌子周围一直沉默着的人群爆发出吼声,群情激奋。几对新人尤其激动,纷纷开始凑起份子来,你出三万,我出五万。
没女朋友的男生也加入到凑份子的行列,吼:“我把我攒下来准备娶老婆的钱先捐出来!老婆我不要了。”
没男朋友的女生也吼:“谁要娶我?我的底价一万!谁出价高,我就嫁给谁!钱我一分不要,捐出来建学校!”
一个女生在灿儿面前桌上摆上纸和笔,周围人旋即开始填写起名字和数字来。
天仁含泪站起来,大声宣布:“朵玛,请你明天回去后转告妮玛,在李校长的灵塔前举行神山捐书会捐书仪式的同时还要举行你玲儿姐和你天仁哥的婚礼,我要在妮玛的大悲咒中唱响你玲儿姐和你天仁哥的欢乐颂!”
现场旋即安静,人人惊恐地盯住天仁,个个女生拼命咬下唇。
灿儿拉大山站起来,下唇在滴血,大声宣布:“本主席现在宣布:神山捐书会捐书仪式和集体婚礼仪式同时举行。我们要在李校长的灵塔前,请李校长作我们的证婚人!”
人群响起轰隆隆掌声。
“啊?!真的?!我还以为李校长圆寂,你们就不来了。我和多吉也结婚,我们开篝火晚会,跳锅庄舞。扎西德勒!”朵玛的脸盛开了花,两行珍珠挂。
天仁举杯向天,喟然长叹:“啊,神山,我曾经千里迢迢前来你的面前祈求你保佑我生意成功,我的祈祷果然很灵验,你保佑了我生意成功,但这成功却带来了天地间一场浩劫。这场浩劫岂止砸向了我,也砸向了神山。为了自己赚钱,引来了天地间一场浩劫,我是个罪人啊。今天,我要宣判,宣判我终身服刑,神山就是我的流放地,是我的囚牢。愿天上人间所有的罪孽全都砸向我,我一人扛尽。吴老板,是我把你忽悠去了神山,你被神山套牢了,我来为你解套。中国神山的祭坛上又到了献上新一轮牺牲的时候了,向死而生,算上我一个。李校长,让我来赎罪。神山捐书会的兄弟姐妹们,你们捐献的一本本书籍将汇集成一束圣火,我这个囚徒将用生命来捍卫它,护卫它,让它长存不灭,照亮天地。圣徒逝兮遗宏愿,来者聚兮传圣火。朵玛,请你明天回去后转告乡亲们,李校长已经转世,李校长的学校里很快就有一位新的李校长来接过李校长的教鞭。
tobe,ornottobeatisthequestion>whether'tisnoblerinthendtosuffer
theslingsandarrowsofoutrageousfortune,
ortotakearagainstaseaoftroubles,
andbyopposingendtheodiesleep;
nore;andbyasleeptosayweend
theheart-acheandthethousandnaturalshocks
thatfleshisheirto,'tisansuation
devoutlytobewish'dtodie,tosleep……”
“啊?!”众人的声音被吓丢了,嘴巴张开,发不出声来。
“真的?!”朵玛惊喜地望着天仁,站起来一转身,“呀啦嗦——”对着浦江,放开歌喉。歌声穿云裂石,直冲九霄,更化作一道闪电从浦江这边哗啦啦直窜到对岸外滩,把浦江江流“哗啦啦”掀起阵阵波澜。脸上阴霾一扫而光,眼里珍珠变瀑布,滚滚而下。
天仁挽住朵玛,大山和灿儿紧贴而来,四个人挽成一排。
身后神山捐书会男女年轻人自动手挽手,挽成几排,群雕般岿然不动,面朝浦江,面朝浦江对面那一片华灯,面朝那一片华灯后隐藏着的大上海,齐声唱响心中佛唱:
是谁带来远古的呼唤?
是谁留下千年的期盼?
难道说还有无言的歌?
还是那久久不能忘怀的诺言?
啊……我看见……
一座座山……
一座座神山……
歌声是滚雷,在浦江江流上砸起阵阵浪花。
隔壁星巴克的客人齐唰唰跑过来,露台下散步的游人呼啦啦围过来,浦江江面游船上的客人哗啦啦鼓起掌来。
露台是舞台,浦江涛声是伴奏。隔岸万国建筑上原本软绵绵的霓虹灯光,瞬间幻化成万道佛光,齐齐投射过来。
背景上,东方明珠塔是圣火,金茂大厦是长明灯。
蜂拥而来的人群拥挤成一朵欢腾怒放的莲花,中间那四个泣血讴歌的年轻人就是花蕊!
人群被点燃啦!成了一座火山!
一曲大合唱瞬间唱响。歌声如潮,在浦江边大上海夜空激荡,飞扬。
朵玛在长江尽头放歌,她的歌声如一匹领头飞奔的骏马,众人的合唱是紧随而来的万马千军。万马千军汇集成一股滔滔洪流,逆着长江的浊浪洪波,滚滚而上,翻越群山,穿越湖沼,直向长江源头奔去,那里有李校长,那里有神山。
百年外滩在歌唱!
新生陆家嘴在歌唱!
大上海在歌唱!
杜鹃泣血,凤凰浴火。浦江两岸,大悲咒从没停止,但欢乐颂何曾断过?
正是从这里——中国沿岸黑夜最先罩来太阳又最先升起的地方,一次次佛唱传遍华夏!唱响华夏!点燃华夏!
今天,一群年轻人又在这里用生命唱响心中佛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