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慢慢飘下雪花。片片玲珑，飞花六出，光风霁月般的幻景。

夕暮下的七里河，因为下雪没有了往日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薄雪飘落在树梢和地上，有种清明之美。

河中尚未结冰，远远的有几艘艳丽的画舫在水面飘着，倒影随波起伏，仿佛在向岸边的行人暗送秋波。只见其中一艘画舫雕工细致，周围缀满了浅粉色的纱幔，随风轻舞。

挽起一半的珠帘之后，弦音如珠落玉盘般响起，时而清亮明快，时而细致婉约，伴着弦音，有评弹小调自珠帘之后传出，在水面翩然飘洒，天花般坠落。

珠帘之内没有过多摆设，几盏灯火笼在半透明的琉璃罩中，华贵典雅。倚墙立着一只金兽香炉，正袅袅飘出一缕轻烟，舱中浮着淡淡的瑞脑香气。

一个精瘦矮小的汉子裹在锦衣里，背靠着舱门，陷在柔软的羊毛靠垫中，手指随着音律的起伏一下一下拨弄着珠帘。他的眼睛狭长，眼底青黑，不时瞄一眼舱内侧对着他的弹唱之人ashash红衣长发的少年，精心修饰的侧颜，低垂的双眸对他放肆的视线不闻不问，手指划过三弦，指尖流淌过欢快的旋律。

在少年身后，跪坐着样貌同样殊丽的少女，她怀中抱着琵琶，轻轻拨弄，应和着三弦的主调，身着仿佛烟雨笼罩般的纱衣，纱衣轻如薄翼，风起时纱衣翩若惊鸿、轻轻飞舞，景色美得如诗如画。

一曲毕，那汉子拨弄珠帘的手收回，往怀里一掏：唱得好，赏！说话时虽然中气不足，但往外撒钱的手势还是底气十足的。

数十枚铜钱连着两颗碎银被扔在甲板上，叮叮当当一阵乱响，舱内的少年少女寂静片刻，跪坐的少女将琵琶放到一旁，正要起身去汉子身边捡拾赏钱，那汉子又说话了。

你一边去，让那小子来。汉子笑了几声，尾音透出点淫糜的味道，长着这么勾人的脸，一本正经个什么劲？

红衣少年压在弦上的手指微动，他一直以右脸对着那汉子，此时稍有犹豫，但他身后的少女捅了他一下，只好不情不愿地将三弦放到地上，慢慢起身，垂首向舱门走去。

我最近缩在这船上没怎么挪窝，一直琢磨着上船之前听到的流言。汉子打量着自昏暗舱内慢慢走出来的少年，从知府到大户，当权的到平民，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想找一个人。

少年走过来的步伐顿了下。

连我这个作恶多端专门糟蹋黄花闺女，被知府发了通缉令要捉拿的采花大盗的风头都被盖过去了说找的这人是个小子，十二三岁，喜着红衣，比姑娘还漂亮。淫邪的笑声，男人将舌头伸出嘴舔了一圈唇，转过脸仔细打量僵立在三步之外的少年，我看啊，就是你吧？

昏暗寂静的舱内，少年慢慢蹲下，将铜钱一枚一枚捡起：贵人认错了吧。清朗的少年音，略带点暗哑，我就是个卖唱的，途经此地，挣点路费。

挣点路费？精瘦的汉子在柔软的靠垫中转了半圈，小子，你没听明白是不是ashash老子可是采花大盗！

少年将散落一地的赏钱捡拾干净，慢慢抬起脸，完美无缺的脸上，一道伤疤突兀地划过左颊，那伤疤收得极细，并没什么疤结增生，让人猛地一眼望去，仿佛是巧手的工匠用朱砂将一支细细的菲花根茎画在少年娇嫩的面皮上，徒增妖娆。

此刻，这张脸徐徐露出一点笑意，那笑意敷在唇间，未达眼底，却已经让汉子有些痴了。

少年竖起一根手指，举到唇边嘘他：贵人喝醉了也别胡言乱语就算您真的要采花，也不应找我，我可没有龙阳之好。

哈哈哈！老子也没有！就算你模样确实比那个小丫头周正老子也不稀罕ashash嗯？汉子说着，余光瞥向舱内弹唱的位置，忽然发现少女不见了。

那个丫头呢？汉子也是经年的老江湖了，身体比思维先意识到不对，猛地自地上弹起，却在发力的瞬间感到四肢酸软，手脚无力。

电光火石间，他的后颈被重重砍了一个手刀，昏迷之前，模糊的视线里看到离自己三步远的少年突然暴起，龇牙咧嘴地向自己扑来，攥紧的拳头砸向头面。

蠢货，别打脸！适才趁着汉子放松警惕，绕到他身后偷袭的封三宝一手拉住王赫，一手将汉子身旁地上的酒壶拎起来，甩进香炉中，熄了香气。

松筋软骨香，原来是真的。

为什么咱们没事？

因为咱们喝不起这冷香酒啊。封三宝将酒杯里的残酒泼到汉子脸上，确保他更无力些，采花贼迟卫戈，桃花镇悬赏一千钱的头号通缉犯，将镇内数名女子糟蹋后迟迟不逃，还企图染指来桃花镇暂住的知府的女儿ashash多亏了这样，赏金才这么高。

封三宝说着将纱衣扯下，露出里面短打的棉袄，把迟伟戈捆个结实，抬头见到王赫欲言又止的脸：怎么了？

这人看着也没多厉害啊？干嘛这么谨慎，让咱们又是下药又是卖唱的？

封三宝踢了踢汉子的腿：咱们出手之前，闻人珏让秦飞去追过他，没追上。

王赫一脸见鬼了的表情：没追上？他是体会过秦飞奔袭的速度的，快到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要不是有两把刷子，他能作恶到现在？封三宝将迟卫戈的头发一扯，示意王赫去捆脚，迟卫戈大本事没有，但真要逃起命来，还从未有人能追上ashash闻人珏说的。

那可得绑紧了。王赫将迟卫戈腿上又加了两道绳子，等下要把他送到哪儿去？

反正不是县衙，寻人的告示贴在告示板上最醒目的位置呢。

呵呵，说的好像对封族余孽的通缉令从告示板上揭下来了似的。五十步笑百步。

两人互望一眼，各有各的糟心。

画舫忽然调转了个方向，无风自动，向岸边驶去。

时间掐得真准。封三宝俯身透过船舱往船尾望去，一身黑衣的秦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到甲板上，正一声不吭地摇橹。

王赫跟着看过去，扬声问道：人我们捉到了，送去哪儿？

独眼侍卫即使摇着橹也还是站得像根笔直的桩子，他将声音束成一线传来：人交给我吧，我会送到陈大户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