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连忙摆手:开玩笑、开玩笑的啊。我这也是帮人传话。他是见过封三宝发飙的,哪敢招惹她,是管采购的李四,那老王八就喜欢小姑娘,让我问问你,你不乐意我就回了他。那货虽然长得磕碜了点,可架不住他有钱啊。
你们还用采购?封三宝以为他们光打劫了,一文钱买一间米铺那种吧?
王三讪笑:过奖过奖。咱还是说李四啊。他有点为难,你上山之前杀了俩府兵,记得吧?
嗯。
本来呢,这事寨子里的人知道也没什么,反正大家都不怎么下山。可是李四下山的次数多啊,这次数一多吧,就难免往右玉城跑
你怕他去告密?
这哪用得着告密啊姑奶奶。韩老大的意思也是让他赶紧去跟右玉城那些兵油子把这事说清楚,最好是赶紧把你交出去摆脱麻烦呢!
封三宝微蜷了手指,将烤鸡揣进怀里,仰起脸问道:你告诉我这些,图什么?
我也不知道王三抓了把鼻子,这个长得贼眉鼠眼的男人自己也有点迷糊,说不清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自认不是什么好人,虽然读了几年书,但仁义礼智信早喂狗了,世道就这样,随波逐流也没什么不好,过得自在就得了。可是我一看见你吧就觉得,这么个干净厉害的小姑娘,要是毁在这里,实在太可惜了。说着王三又偷偷看她一眼,咂嘴又嘀咕一次,真的,可惜了。
封三宝看着他,想起闻人白天跟她说过的话:再苦再累,活着也有活着的快乐,不要只盯着失去,谁的生活里也会有一些好的东西。
心中压抑很深的躁郁仿佛得到一丝缓解,封三宝冲王三弯起了唇角。那是个心无旁骛的笑容,很干净,很纯粹。
王三看得呆住了。只觉得心口一热,整个人感到怡然。那感觉就仿佛是雪天喝下肚的第一口热汤。又或者是清晨时分值夜归来,树梢的一串露水落到头顶时的醍醐一震。
你、你笑什么?王三期期艾艾地开口,一向伶俐的口齿结巴了。
封三宝摇摇头,问了她琢磨一路的问题:哎,你说。刚山下看到的那些贵人的架势,是不是有点像山寨里锁在偏院的那个男的?
王三怔了下,勉强分出点精力琢磨:不像吧。今天看到的那阵势,哪是那男的能比的啊?说着有些担心封三宝是不是看上人家了,忙不迭警告,你可别惦记那人啊,长的是好看,可他不是你能招惹的。王三神秘兮兮地凑到封三宝耳边,都关了快仨月了,抓到他的时候我没在,听说韩老大见了惊为天人,本来想当晚嘿嘿嘿,你懂的。谁知进了屋子关了门,没多久又把人完完整整地送出来了,大铁链子一锁给关偏院去了,还谁都不让动,就那么晾着呢。我瞅着这架势不对啊,就跟韩老大想放不敢放似的你琢磨琢磨?
封三宝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是不是他跟韩天说了什么?
肯定是说了啊!但就是不知道具体说了啥,能让韩老大这么忌讳。
这感觉就好像是想杀人灭口,还没那个胆。封三宝一针见血,吓得王三去捂她嘴巴,姑奶奶,看破别说破啊!
封三宝往后仰,躲过王三的脏手:我听说锁那男人的大铁链子的钥匙你管着呢?
对啊,钥匙我一直贴身放着,韩老大特意将钥匙交给我的,人在钥匙在!
封三宝点头,懒得再兜圈子,一抬手扯住王三衣服前襟:钥匙给我。
啊?王三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
你把钥匙给我,回去睡觉,就当我偷了你的钥匙。或者我现在把你打晕,抢走钥匙,把你关在柴房里凑合睡一宿。你选一个。封三宝自认为很讲道理,想了想又补一句,不过我下手没什么轻重,不确定打晕你以后,你还醒不醒得了。
王三哭丧着脸:你要干嘛?真看上那小白脸打算私奔啊?
封三宝本来心里就装着事,要不是王三刚跟她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就冲他之前跟着屠村,封三宝现在为了钥匙也已经把他捅个对穿了。此刻见他问的不着三不着四的,不由瞪眼:你再废话我直接动手了啊。
你把我打晕吧,那钥匙我贴身放的地儿,根本不可能被人偷
你放哪了?
王三干瘦的脸居然有些泛红:腰间贴肉你年纪虽小,也该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要是脱我衣服,就得对我负责
封三宝忍无可忍,一个回旋踢磕中王三后颈,将他剩下的废话都踹回去了。
王三软软倒地。
封三宝撑住他,快速无声地踢开柴房门将他拖进去丢到地上,垂眸站了片刻,蹲下开始对王三搜身,最终在他左大腿内侧翻出了一枚钥匙。
ashash所以腰间贴肉什么的,果然是骗人的。
封三宝其实有心理准备,王三撒谎已经是本能了,自然得跟吃饭睡觉一样。如果自己对他没有绝对的武力碾压,想达到目的只怕还要费一番功夫。
毕竟是山贼这些人之间也许存在着所谓的小恶与大恶。但是大恶也是由众多小恶组成的,很多觉得自己罪不至死的人最终会一步步积累起毁灭的力量,他们早就犯了罪。
封三宝想着,忍不住伸手在王三的脖子上比划了两下,最终还是将人拖到柴堆后面胡乱藏了,握着钥匙出屋,直奔闻人所在的院落。
雅致如闻人早就歇息了,封三宝不管那些,近乎粗暴地推开房门,只见靠在床上的男子视线望过来的同时,抬手轻挥,像是在阻止什么从角落阴影处冲出。
一般而言,不敲门就贸然进入房间只会遇见两件事:一是洗澡,二是更衣。我是无所谓的,不过你一个姑娘家,为了自身清誉着想,这个习惯还是改改为好。
封三宝此刻没心思与他打机锋,抬手将钥匙亮出:你说你是潜龙在渊。龙这个字寻常人是不能用的,你是颐国皇族吗?
闻人有些讶异地挑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别反问,回答我。封三宝迈进屋子,向闻人走去,行至七步,脚下忽然一顿。她近乎野蛮的五感让她警惕起来ashash屋里不止闻人一人。
闻人平静地看她站定在离自己五步远的地方不再上前,赞叹于小姑娘的敏锐,他翻身下床,来到封三宝面前:我不是颐国皇族。
封三宝抬头看向他好看的脸,男人目光清澈,有种不会让信任自己的人蒙羞的自信。她定定神。
屋里有其他人。封三宝陈述。
是。闻人不置可否,少女于是知道他是被保护着的。
你到底是谁?说实话。
闻人轻笑,也不隐瞒:我是夔国的人。
封三宝与世隔绝很久,但也曾被长老按着脑袋死背过风土地理志,知道夔国与颐国相邻,世代战乱摩擦不断,国家高层人脑子打成了狗脑子,但两国居民却在交界处混居一片,并没有那么多的深仇大恨ashash出门隔条街的邻居是另一个国的,这个概念还不如隔壁老王今天借了我一捧米来得印象深刻。
你肯定不是夔国的普通人。封三宝举着钥匙,不接受反驳,你应该知道不同品级的官员出游的仪仗都是什么样的吧?告诉我,越详细越好。说完了,我就把钥匙给你。
闻人看了看小姑娘手中攥紧的钥匙,点头:可以,但你问这些是要做什么?
封三宝笑笑:你猜?说罢不等闻人开口,问道,十六人抬肩舆,风伯雨师和雷公电母的旗帜纹样,孔雀翎的掌扇,五色帷幔,是什么建制?
闻人珏脸色郑重起来:天子亲临。
我小时候听人讲过,天子出巡要备车千乘,护卫骑兵万余人,公卿引导,大将军护卫,净水泼街、黄土垫道,闲人回避。这些我都没看到。
你小时候学的都是些什么东西闻人神色有些微妙,都不是正常姑娘家应该知道的事儿呢。
封三宝无视他的暗示,继续道:我目测也就二三百人,对天子来说,算是微服出巡吗?
闻人没作声,默认了。
封三宝不屈不挠地继续:这种微服出巡,一般会带多少护卫?会在哪些地方休息?守护者几何?
闻人脸色愈发审慎:你问的这些,已经是刺探禁中了,会被问罪砍头的。
封三宝眼神墨玉般平静无波,静切无比:我问,你答,废话就免了。抓紧时间,否则来不及了。
来不及?
我刚打晕了一人,抢了这把钥匙。那人在寨子里位高权重,若他夜不归宿,必定会有人去找,待寨子里的人发现他在柴房中晕着,又发现钥匙不见了,你说他们首先会去哪里查看?
闻人脾气再好都觉得胸中哽了一口气,他一把夺下封三宝举在手中的钥匙,道:天子出巡,先有六引和十二大旗,每面大旗都有数人托持牵扯,就是你看到的那些旗帜。大旗之后是负责清场巡视的清游队,成员持弓弩和槊。随后是导驾仪仗,包括指南车、记里鼓车、白鹭车、鸾旗车、辟恶车、皮轩车。每辆车四马牵引,驾士十四人、匠人一名。导驾仪仗后是引驾仪仗。陪同皇帝出行的文武官员和宫妃也在其中。引驾仪仗的、前导是十二排手执横刀、弓箭,相隔排列的骑兵组成的近千人的卫队,称为引驾十二重。在这支队伍中间,还会穿插骑兵和步甲兵。
封三宝仔细听着,略一思索:算下来比我目测的要多一些,不过我看到的帷帐没有围绕那么大的范围,是为什么?
那我就不清楚了。闻人接着道,若是天子出巡,身边必会带着大内高手,休息的话有行宫住行宫,像塘子山这种边关我没听说建有行宫,应该是会包下当地最好的客栈。
封三宝点点头:我现在要离开寨子,你找机会尽快离开吧。
你不管你恩人了?
她现在不跟我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而且封三宝顿了顿,想说什么,最终放弃了,人各有志。她的恩我已经报了,之后的事,我也管不了那许多。
你到底要去做什么?闻人看着小姑娘的背影,执着地想问出个答案。
封三宝于屋门口回头,逆着光对他笑了笑,眼神认真而冰冷:我要去杀人。
彼时,十三岁少女的背后苍穹明月,不似人间。月亮清冷的光自枯枝间洒落斑驳碎银,残莺不知悲秋,一声轻呖横过幽暗山间。
闻人与封三宝彼此对望,少女的目光寒凉灼人,犹如万年玄冰之下潜行的暗火,可将目之所及焚烧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