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即位以后,确也是重用俱文珍的,他背后的势力,圣人一则忌惮,二则需要。可日积月累之后,俱文珍的存在,突然就这么尴尬的成了圣人的软肋,曾经的助力俨然变成了阻力,曾经的扶持,如今可能一个不小心就会变成皇权旁落。
所以在圣人的默许下,宦官势力之中,吐突承璀实力猛增,也有了他梅遇笙的一席之地,这都是因为……圣人之意不愿让他俱文珍一人只手遮天。
但圣人心有余悸,俱文珍又何尝不是,他本也是聪明,如他这般经历过风浪侍奉过多个皇上的权臣来说,他早已练就了进退自如的本事。所以今日,梅遇笙才能看到一个谦和有加笑意如春的俱文珍,才能看到一个戾气尽敛宛若迟暮的俱文珍。
但,梅遇笙却不信,曾经站在浪尖上的他,真会甘愿如此默默隐退,输给一个吐突承璀,输给一个来路不明的自己。
想到这里,梅遇笙低着头忽然无声的溢出了一记冷笑,想来在这皇宫之中,能置身御书房还这般悠闲的陪圣人对弈一盘的,本来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几句寒暄以后,圣人便遣了俱文珍。梅遇笙用余光看了一眼他退出御书房的背影,随即转头笑着同圣人道,“今日是什么风把俱将军吹来了?”
“陈年旧账了。”圣人将手中的杯盏搁在了桌上,摩挲了一下指腹,点了点棋盘道,“他心浮气躁,棋艺都差了不少。”
“还是为了东川节度使的事儿?这都过去两年多了吧。”梅遇笙有些吃惊。
“李康的事儿朕已经不追究了,不过这一次西川的事,朕本想着让吐突承璀去做监军的,可他却抢在了吐突承璀的前头。到底是宫里的老人,背后势力还不曾散,你是没瞧见,昨儿在朝上,两个人吵的不可开交,朕是左右不得啊。”圣人说着,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言辞间露出的皆是直意的失望。
“朝臣们站哪一边?”梅遇笙小心问道。
“你又站哪一边?”圣人本是闭着眼的,闻言却突然睁开了眼,凝神看着梅遇笙道,“朝中的事儿,有几件是你不知道的?闹的这样大,便是这两日你光顾着帮沈拓查案子去了,可回宫了总有小太监跑到你跟前来献殷勤吧。”
“什么都瞒不过皇上。”梅遇笙眯眼一笑,本以为就此能打个马虎糊弄过去,却不曾想圣人倒对方才的问题紧咬不放了。
“既知瞒不过朕,那就同朕说说,你站哪一边。”
梅遇笙思绪一转,恭敬道,“若说能力,西川这一次的监军,我以为还是蓟国公更为合适。”
“也是,到底隔了家仇,这辈子只怕你是不会想见着文珍再复势了。”圣人朗声笑了笑,见梅遇笙垂首不答,便又转口问起了他和沈拓查案的情况,主仆二人细细长聊了约莫半个时辰,圣人方才挥手遣了梅遇笙出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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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话说在吃了梅遇笙马蹄下那一嘴的尘土之后,赵卿欢当晚回了翎竹苑就和云千素还有裴苑二人说起了今日在刑部衙门口发生的事儿。
说实话,原本赵卿欢一人住在翎竹苑的时候她总觉得一人用膳冷冷清清,几间屋子一到夜里就空空荡荡慎得慌。而眼下,有了裴苑又有了云千素,这前后两进的宅子如今总算是有了一些人气,便是用个晚膳,也能吃出个热闹劲。
就好比当下,裴苑一听赵卿欢说完,急的搁了筷箸就去抓她的手腕,一边抓一边还用力摇着说道,“师姐,你傻啊,什么叫能与沈侍郎年纪相仿且还不曾婚配的为官小娘子不多啊,你都没听出来沈侍郎说的就是你吗?”
裴苑说罢,皱眉白了有些晃神的赵卿欢一眼,转头又对一脸若有所思的云千素道,“娘子你说,沈侍郎的话是不是应该如我这般理解?这……这分明就是沈侍郎在和我师姐表明心意啊!”
“裴苑。”赵卿欢一听,连忙出声止了裴苑的大呼小叫,“你且别乱说话,沈侍郎分明就是拿我打了个比方而已。”
“你那是当局者迷。”裴苑机敏一笑,难得思路清楚道,“我素来听闻刑部沈拓此人言行举止沉稳中规,若他真的对师姐你无意,又怎会当着你的面说出这样让旁人容易误会的话来?不信改日你去问问梅公公,梅公公一定也会觉得我这样想没有错,沈侍郎肯定是对你……”
“对了,那九郎当时是个什么反应?”可就在裴苑口若悬河的将自己笃定的那份欣喜若狂强加给赵卿欢的时候,一直不曾说话的云千素却突然开口打断了裴苑的激动。
裴苑的声音顿时轻了下去,她显然是没明白云千素问这个问题的用意,不过其实赵卿欢也没明白,却在听了云千素的话以后抿嘴道,“九郎啊,黑了一张脸,也不知又是哪儿说的他不高兴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