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经黑透,德治殿内灯火通明,群臣激进,一个晚上陈情不休。
左光禄大夫沈清进言:“自天地初辟,乾法为男,坤道为女,使阴阳分位,男子识权知便,文晓经纬,武定古今,故出将入相,可主四方之事。女子目短力弱,所知不过飨食井浆,所为不过生男育女,只主一室之事。女子者,虽有得天地偏颇,偶沾日月灵秀者,却也不过过目成诵,诗赋斗胜之才,于文事名誉全不相干。不见裙钗出庙堂,不见女子做公卿,何况于沙场乎?此真乃滑天下之大稽,臣请吾皇为天下计,为边陲将士与黎民百姓计,重举武试,绝公主肆意妄为之心!”
散骑常侍关津进言:“臣启奏,女子禀阴柔之质,有从人之义,古往今来,战场乃男儿之地,庙堂乃男儿之所,从未闻有女子出将入相征战沙场之例,公主金枝玉叶,食邑万户,自该琴瑟在御,钻研德容,生为邦国典范。贵女金身入疆场男肆,赤膊拼杀,岂非有损凤誉?臣请吾皇禁足公主,着礼官教之纶道懿行,并重试武举,另择将帅,蔽今日之戏场!”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接连跪了满殿的朝臣,太子与安王、翊王、颍王、惠王虽保持缄默,最终也选择了附议。
秦文培一直没有发言,最后也出列下跪,“臣,附议!”
是以,大殿中站着的,只剩下了秦缄、颜伯玉、原千叶、傅诤、苏靖安五人,他们全程目睹了原昭璧在武场上与铁辛殊死决斗的场景,亲眼看到一个身量还未长成的少女是如何在命悬一线之际反败为胜,是如何凭着自己的毅力将不能变为可能,是如何点燃了平策军沉睡已久的热血和雄心,那份勇往无前和一腔肝胆,男儿也未必企及。
原千叶出列,耿直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臣以为,未尝不可!”
朝臣瞠目,纷纷攻讦。
傅诤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虎步走出与他跪在一起,“臣启奏,皇上开武举征选将帅之才以适南征,一为收复疆土,二为逐鹿天下,三为择能人率平策军为江北王与死难将士报仇雪恨,公主虽是女子,却一路闯关斩将,行常人所不能行,为常人所不能为,文试科考,武艺战绩,皆凌众人,其文治武功皆符帅才之准,而率平策军为父报仇,岂非正合人伦大义?普天之下,臣想不出还有比公主更合适的人选!况且,”他看了看建元帝的脸色,“臣记得两个月前公布天下招选武将的榜文里只说征选武艺高强之人,以充南征,夺魁者赐征南帅印,条文里并无一字规定参举者不能是女子!故臣附永宁郡王世子之议!”
苏靖安出列道:“是啊,皇上,一榜文书,天下多少人都看着呢,武试举子们都亲眼见证公主是如何凭借一己之力徒手打败了对手摘得帅印,在场者无不心服,就是平策军将士也已经当场宣誓效忠,此次武举列国瞻望,皇上岂能因为俗世之见就失信于天下,失信于万民,那我北原颜面何存?”
“臣附议!”自进殿就保持沉默的颜伯玉此时出列,原昭璧是他一手带大,为妨人揣测是他在背后别有用心操控,瓜田之嫌他注定不能多言。
群臣哗然,未想这几人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支持一个女子挂帅出征,紧接着满殿人又争论了起来。
原昭璧赶到德治殿的时候,里面沸反盈天,争吵激烈,于瑾正守在殿外,见她穿着男装一身血污,当场就被吓坏了,他拦住想要往里闯的原昭璧,“公主,内宫女眷不得参政,您不能进去!”
原昭璧还要硬闯,于瑾死活拦着不让她进,只能折中将她带去了后殿。
她身上伤口虽不致命,大大小小却有很多,只在来的路上做了简单清理和包扎。于瑾在把她带到后殿的路上就忙让人去请了太医,到了后殿便帮太医给她的手臂换着药,看到那伤口里扎着的许多木刺,他心疼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尽量不弄疼地给她拿银针挑着。为妨她血气不足晕倒,于瑾还私自做主将库中新进贡的血燕开了箱,命御膳房给她炖了。
原昭璧正听着前面原千叶一人抵千钧地和朝臣们吵得火热,这时建元帝怒极,重拍了一下龙头扶手,群臣静谧,不敢再言,他细长的凤目扫过大殿众人,最后停留在了阶下一直雅静从容的秦缄身上,“君轶,此事你怎么看?”他稍顿,似在深思道:“你未及弱冠便统北境兵马,公主以女子之身拜征南帅位……可否?其能可望尔项背?”
群臣均心知答案不言自明,多数人的表情中都露出一丝好笑。
原昭璧站在帘栊后,没有去看那些嘲讽的人脸,她沉静的目光一直紧锁在秦缄的侧脸,她看到秦缄也笑了。
不同于旁人的讥讽,秦缄的笑容清逸若风,明媚如春,迷离的眼波中飘溢着两个时辰前那个少女一幕幕的不屈和决绝,他上前单膝下跪,道:“七尺男儿,不若钗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