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正厅里气氛越发凝固,林父正在气极大骂,林母一脸失望至极,可夏菀菀没有听见,没有看见,她仅仅注视着对面二人。
她是真的欢喜过这个男人的啊,不为幼时的情谊,也为他偶尔的体贴以及在他面前跳得欢腾的心脏。
大婚第二日她便得知男人的心里有人,她惶恐过,想离开过,只是上天没有给她机会,她怀孕了,且边关传来战事急报,她退缩了。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世间对女子的苛刻,因为边关的亲人,因为心里还有着一些隐秘的期盼,这些复杂的情绪让她继续坚持了下来。
男人说夫妻之间相敬如宾如何?好啊,嫁了人的女子,哪还有什么高贵可言,即便她贵为骠骑大将军之女又如何?
怀孕了她盼着孩子,盼着边关亲人,那会盼她的夫君吗?会啊,哪个女子不会呢。她想若是有了孩子,兴许二人之间的感情会好转的罢。
那日男人夺了状元,她开心啊,她骄傲啊,这是她的夫君,聪明绝顶天资卓越的少年郎。她想伸出双手,想告诉他,她很是欢喜。可是啊,那个少女来了,她只能挺着微微鼓起的肚子看着二人亲密离去。
心凉了,她也曾淋过春季的绵绵细雨,一样的凉啊。为何不去质问啊,因为心里埋下了自卑的种子,它发芽了,她恐惧这个问题啊。
难产了,她以为男人总归还是念着她肚子里的孩子的。
只可惜她注定要失望了,她躺在床上流着血忍着痛生产之时,她的夫君赶去救他的少女了。她有些怨恨那个少女了。但偶尔想过,她是不是太恶毒了,被逼跳湖自杀的少女也可怜,可是她身子痛,心也痛,那本该是她的夫君,本该是她孩儿的爹爹,她没办法做到不恨不怨啊。
心寒莫过于此了,她也曾吹过边关深秋的风,吹得人心里直哆嗦。那颗自卑的种子长大了,长成了一颗小树,在向她耀武扬威地展示身上茂盛的绿叶。
扬州倭寇入侵,男人前去征战,曾向她许诺过待他归来必定不负她。她敬佩战场上的男儿,但面对有着黑历史的男人,却是退缩了。期盼吗?不,她曾有过许多期盼,只是后来都被他一一打碎。她想着这样便好,相敬如宾,共同抚养两个孩儿长大喜乐康健,她便心满意足。
只是很可惜的是这点愿望她是无法实现的了,少女怀了孕,怀了男人的孩子,那她的孩子呢?不被喜爱的妻子所生的孩子,会得到喜爱以及公平对待吗?她只听闻过,只是这也无法让她不恐惧。
那是她拼命生下来的孩子,她只愿他们平安喜乐地成长,这是一个做了母亲之后的女人最纯粹的愿望啊。
心死是什么感受,大概便是她曾在边关湖冰上摔了一跤的感受罢,全身都痛,心也痛,全身仿佛被冻僵了,心也仿佛被冻僵了。那颗自卑的小树已长成参天大树,她终于无比清楚的认识到她在男人眼里只不过是一个需要负责后半生的女人罢了,如何抵得过男人放在心尖尖上的少女呢?
也罢也罢,边关战争已停息,家中亲人皆安康,她为何不能挺直腰杆子再做那高贵的骠骑大将军之女呢?她的孩儿为何要留在林府受尽亲生父亲的冷眼呢?
既两人如此相爱,她便成全二人,又如何?
夏菀菀提步来到仍跪在地上的林清之,小脸苍白隐有泪痕,神情淡漠,目光坚定道:“林清之,我们和离罢!”
刷地一下众人皆震惊地看着那娇小的身影,她腰杆子板得直直,神情却是众人从未见过的冷漠。
“不可!”想也没想,林清之沉着脸大声反驳道。
夏菀菀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脸色阴沉的男人,男人身后也跪着他心爱的女子,女子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泪珠,美眸怯怯地看着她,仿佛她是恶人,破坏了二人的爱情。这么一瞧,心更加累了,这个恶人还是不当的好,省的总是当惊受怕,怕有朝一日,妻不如妾啊!
“我德行有亏,以往十四年间皆混于边关,举止粗俗无礼,也不懂什么京城规矩,当不得你的妻!且你既已觅得良人,也得了儿女缘,也放我走罢。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当什么林家三少夫人了,我将军爹爹即将归来,我还是继续当我的刁蛮无力的将军府小姐罢!”
夏菀菀所说的,林清之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他咬着牙,神色愧疚道:“菀菀,此事我做错了,我定会补偿于你的,和离之事我是不会答应的!”
啧,这便是男人吗?补偿?谁稀罕他的补偿,我将军府还看不上他的补偿!
“不必了,我嫁入你林府本是阴差阳错,你的佳人因我在外头受累,现下不如拔乱反正,回归各自的人生,岂不是好事?”
林清之神情茫然又愧疚地看着站于自己面前的女子,拔乱反正?回归各自的人生吗?不,不对,她已嫁于他为妻,又怎能离开?她已为他生下了孩儿,她又怎能离开?
“菀菀,你不要闹了,好不好?我承认我是错了,但我定会补偿于你的,在这个府上你是堂堂正正的林三少夫人,我的妻子是你,也必定是你!”林清之烦躁得挠了挠头,因用力眼睛里出现了几丝红血丝。
“不必了,我当不起你的夫人,我让人下去准备两份纸张……”
还未等夏菀菀说完,林清之怒吼出声:“你当得起,你便是我的夫人!你能不能为两个孩子着想,他们这般小,便失去母亲,这又该如何?”
这时候的林清之神色憔悴,脸色躁郁,额头上隐有青筋暴起,再也不复往日那般翩翩君子。
高坐于上首的林母神情纠结,眼中含泪,她既盼菀菀好,却又无法眼睁睁失去一个宛如闺女的媳妇。她眼里是带着希冀的,虽然这种想法卑劣不堪,可她还是希望菀菀能够留下来,她舍不得菀菀啊!
见着这般模样的林清之,夏菀菀心下越发不耐,她是当得起,可是她不想要了,她的孩儿也必定是她的!
“你说错了,我拼命生下的孩儿,如珠似宝地疼了三年的孩儿合该是我的,他们只是失去一个冷漠的父亲罢了。”
夏菀菀冷漠的声音在正厅响起,一时间砸得人头晕目眩,然而最是受不了的便是林父。
“不可,团团圆圆皆是林府的血脉,怎能流落在外!”
接着夏菀菀转首朝林父林母一跪,磕头道:“父亲,母亲,菀菀大不敬,向你们告罪了!”
说罢,她抬头看着上方震怒的林父以及神色仍旧震惊的林母,眼里渐渐汇聚泪水,哽咽道:“父亲母亲,对不起!团团圆圆,我是必定要带走的!我作为一个母亲,我无法忍受我的孩儿会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受苦。我并不是不相信你们,我只是害怕,作为一个母亲的害怕……”
渐渐地夏菀菀说得越发语无伦次,她在这个林府里,她最是不舍林母以及两位嫂子,若没有她们,她不会生活得这么轻松,不,或许还会早早结束这条生命!
她知晓母亲十分喜爱两个孩子,可是她做不到放开他们双手啊,他们还这般小,还这般乖巧……
林母看着下方流泪的夏菀菀,听着她的话,心里仿佛被刀割一般,她养育了三个孩儿,又怎会不理解菀菀的感受呢?可……可……她恨呐,她恨这个混账儿子,她恨那薛家之人,她恨那薛悦啊!
“不……不,你跟两个孩子都是林府之人,都该留下来,都不许走!”林清之头晕目眩,只吼出这句话,便仿佛用尽了力气,他双目赤红地看着身旁跪着的娇小身影,他是做错了,但也认错了,可为何她就这般娇蛮无礼呢?
“不!我与两个孩子都不会留下来!”夏菀菀朝林清之坚定道。
林清之看着眼前狼狈却也美得惊人的夏菀菀,只觉得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她眼里的决绝让他有了不安之意。
他爱夏菀菀这个妻子吗?不,他确定的,他不爱,可是为何会不安呢,她想和离,为何不成全她呢?
林清之的脑袋仿佛炸裂一般,脑里只循环着夏菀菀的话语,她自己要走便罢,为何要带他的孩儿走?林府血脉,怎能流落在外?于是想也不想出声吼道:“你想要和离便也罢了,只是两个孩子不能随你走,他们就该是林府的血脉!”
“可他们也是将军府的血脉,为何不可随我归于将军府?且你即将得娇妻麟儿,为何不可?”夏菀菀的声音郑地有声,眸中放光看着身侧的林清之。
林清之一噎,身上的郁色越发凝重,心底泛起铺天盖地的愧疚,有些艰涩道:“你若执意想要带走孩儿也可,但团哥儿必定要呆在林府!”
话落,彭地一声,正厅的大门被踢倒,与此同时响起一道粗犷带着怒意的男声。
“哦?我若是执意带走两个孩子又如何?”
来人一身铠甲,高大健壮,脸上还有未刮的胡须,身侧还站着一位四十余岁的美妇人,两人皆带着一身的怒意,身后站着众多穿着铠甲的身影。一行众人杀气腾腾,震得林府下人直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