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既然有机会了解容秋在这个世界的身世,他也不喜欢被闷在鼓里。
康睿直接走过去,敲敲这扇门。
说话声戛然而止,武者独自打开门,看见是康睿,神情一滞。
”深夜拜访,不好意思,”康睿和气地说,“只是白天见阁下出手不凡,不由得起爱才之心,所以来看看。”
武者爽朗地笑道:“这么巧?容将军也是这么说的。”
他让开一条路,康睿进去,看见容秋,笑道:“原来我们英雄所见略同?”
“别装了。”容秋对武者道。
然后,他看向康睿,坦白道:“他是……”
“容秋!”武者喝道,“你真的要说?”
“远南义军首领,连门。”容秋不理会他,坚持说完,“我出生远南。”
康睿恍然:“所以你脸上的烙印,是因为你加入了起义军?”
容秋没说话。
连门抱拳道:“我和他曾经是结义兄弟,所以……这次突如其来地重逢,真是令人惊喜。”
康睿笑道:“既然是一家人,那就好说了。远南那边如何?”
连门苦笑着摇头:“惭愧,我这次来前来,其实不是为了比武,而是为了借粮。”
康睿:“哦?”
连门请他坐下,继续道:“远南长年战乱欠收,也正因为如此,我押运的粮食才会被抢走。我一人死不要紧,但会连累到很多无辜人,索性……但现在,缺粮又是迫在眉睫的问题。”
康睿点头,认真地说:“既然你是容秋的兄弟,饥荒又是军队的灾难,我自然不能让你空手而归。”
连门松口气,不免有些动容:“没想到文公子如此慷慨,实不相瞒,我没有多少可以求助的地方,这次如果不成,我只能向岭东投降。”
他已经造反,向朝廷投降死路一条,只能投降并入其他起义军势力,比如岭东的车泱。
这么做,至少还有一半机会活下去。
“我们军民绝不会忘记文公子危难之时的相助。”连门恳切地道,“总有一日,我们会报答公子。”
如果没听见刚才他说的话,康睿就信了。
连门这次前来,很大概率是想用旧情说服容秋,杀掉文润,兵不见血地占据幽州城,获得粮食。
只是康睿突然出现,又被容秋毫不留情地点明真实身份,他才不得已说好话。
康睿假装不知,仍亲和地笑道:“都是乱世中的兄弟,何必客气。我比容秋小一年,他叫你大哥,我也应该叫你大哥才是。”
连门大喜,滔滔不绝地和康睿分享了许多远南的人文风情。
康睿听得入神,听到精彩处连连点头。
连门偷眼观察,见他真的只是把自己的话当故事听,并没有流露出贪婪垂涎之色,才稍微放心。
不知不觉已是深夜,康睿辞别道:“连大哥,早日休息,我该走了。”
容秋正要跟上,连门拉住他,目光炯炯,颇有深意地道:“我和你许久不见,不如今晚兄弟留在这里,我们好多聊聊?”
康睿没催,只是走到门口。
容秋挣开连门的手,推辞道:“府里人少,今日向瓒在城里现身,我怕他夜里来找麻烦。”
说完,他几步追上康睿,留下连门在原地,神色不定。
出门之后,两人不约而同都没骑马,披星戴月,向着府里的方向慢慢走。
容秋见康睿没有穿狐裘,把自己的绒斗篷脱下来披在他身上。
康睿道:“我刚刚猜测,你是参加义军被烙印,结果你没有说话。是不是另有隐情?”
容秋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康睿会关心这个问题。
他简短地回答:“粮车被劫,官员来抓人,连门让我先顶罪,拖延时间。他说,他会回来救我。”
康睿从这简洁的答案中,推断出一个“背信弃义后,小人又舔着脸来求助”的小故事。
这种事以前不是第一次发生,以后也会继续发生。
他笑笑,没有评价。
倒是容秋仿佛自言自语道:“我一直以为他出事,结果他重新出现,好像之前的事从来没发生过……”
康睿突然问:“容秋,你想要这天下吗?”
容秋惊讶地转过头,专注地看着他。
可冬天的夜晚,呼出的气形成白烟,挡在两人之间,气氛朦朦胧胧的,仿佛谁也看不清谁。
只听见康睿说:“你想要,我给你。”
容秋紧张地问:“发生什么了?”
“没事。”康睿回答,“只是想起一些事。”
只是他思索,上一个任务,古秋把自己学会的都转移给他。
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导致这一个任务里他们又遇见了?
如果这个任务里,自己把天下给容秋,是不是就能给这件事一个圆满,把这段关系斩断?
康睿实在很想试试。
但他不回这么回答,只是露出苦笑,故作失落地道:“只是想起,我没资格登皇座。”
容秋沉默片刻,道:“我们看最后吧。”
康睿当他答应了,笑着允道:“好。”
尽管在康睿看来,比武大赛结果如何不重要,所有人还是比赛得很卖力。
几十人淘汰到只剩下几个人。
文鑫则是被康睿暗中一路“保送”:他的对手,要么是突然肚子疼,要么是家里有事,连夜离城。
连番的突发状况,导致文鑫每次都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向瓒和容秋在赛台上杀得天昏地暗,最后向瓒被容秋一招打下赛台,失去资格。
容秋又打败卫翼,最后因“伤势过重”,输给了文鑫。
这其实也是按照康睿的安排。
康睿之所以会这么安排,却是卫翼暗中要求。
卫翼想确定,文润对向瓒,容秋这两人到底有多大的影响力。
看见康睿轻松说服容秋放弃他好不容易拿到的胜利,这让卫翼在喜悦之余,多了几分对这两人的轻蔑。
“居然能被情左右,不过如此,不成大事。”他在心中评价,“不过,当个工具还是不错的。”
连门的现身,被康睿透露给卫翼。
就连他来的目的,也被康睿说成是来找向瓒的。
卫翼一听,连门居然有和向瓒联手的想法,立刻加快行动速度。
向瓒受伤,悻悻地回杜州后,康睿开始给他写信。
信中写自己对向瓒的做法十分感动,决定原谅他。
向瓒也会顺杆爬,两个人之间每天至少两次互通信件。
只是每次向瓒问康睿的归期,康睿总是找话题搪塞。
最后一次,康睿在信中透露,希望和向瓒私奔,并且在信的末尾写下约会的时间和地点。
他长久以来的谋划,终于可以见证成果:向瓒见到能哄回康睿,长舒一口气,当即带着几百个亲信前往约会地点。
刚到那里,向瓒便迫不及待地喊了几声暗号。
听到暗号,出现的不是康睿,而是卫翼的数千人马。
经过一番厮杀,卫翼成功俘虏这些人,并将养伤中的向瓒拿下。
向瓒看见卫翼现身,便知自己受骗,恨得几乎眼睛滴血,更是大声向文鑫吼道:“为什么?!”
但真正让他落入这个境地的人,压根没有出现。
作为叛军首领,向瓒被押解回京,一路上饱受苦头。
卫翼则是发信质问康睿,为什么没有骗出容秋?
康睿却回答,容秋临时有事,他不方便打草惊蛇,下一次,他一定能把容秋骗出来。
这样的意外打乱计划,卫翼也无可奈何,只能写信嘱咐文润留在幽州,继续当内应。
他自己却带着文鑫草草回京,迫不及待地邀功请赏。
“二皇子第一次出征,便拿下北方反贼头目向瓒!”
这个大消息震动朝廷。
这是中原陷入战乱以来,第一次精彩的胜利。
人们纷纷记载:这个叫向瓒的,没水平还想学人造反,最后被生擒返京,愚蠢至极。
为了庆祝这次胜利,以及不给任何人劫狱的机会,向瓒被囚车拉着游街示众,承受着百姓的唾骂,最后被皇帝下令千刀万剐,以儆效尤。
收到向瓒的结局,康睿评价道:“做皇帝的,可比我狠多了。”
皇帝在嘉奖二皇子卫翼的同时,也责罚了大将军卓贡:“身为三军统帅,连年征战,战果居然还比不上一个皇子,岂有此理!”
卓贡心中满是委屈:难道是他不想赢吗?!
卫翼知道这是个收买人心的好机会,立刻向卓贡抛出橄榄枝,邀请他开春去北方幽州:
到时,只要康睿骗出容秋,他们便能轻松获胜。
而且,就算康睿骗不了容秋,失去首领向瓒,北方定然大乱,有卓贡在,也能顺利镇压。
更让两人高兴的是,他们还等到远南大乱的消息。
比武大赛结束后,连门借到粮食,正要回去,容秋却追上他,提出回远南看看。
连门思量着同意了,毕竟,他还需要和大方的康睿保持可以“借粮”的友好关系。
远南义军的欢迎宴会上,容秋突然发难,杀了连门及其门将。
经过让旧部胆战心惊的上下清洗后,他自己却没有接手远南,而是让众人推举出新首领:
文志。
文志离开杜州后,一直呆在远南军里,也得到不少历练,性格也沉稳许多。
成为新首领后,他立刻放出“远南大乱”的消息,骗得附近小股军阀来进攻,再逐一歼灭。
开春后,万物复苏,春和景明。
卫翼上次尝到甜头,这次带着卓贡兴致勃勃地过来,要求康睿暗中协助“平叛”。
这次,他们遭到的是北方军和远南军的联手毒打。
经过数月的消耗战后,卓贡被俘虏。
朝廷派不出援军,商量求和。
大臣们商议后一致认为,北方最恨的人一定是卫翼,因为他抓了向瓒!
所以皇帝在诏书中,同意将卫翼及亲属作为人质,交给统帅文润,并奉上各种财物,希望和谈。
文鑫没有说错,他和文润果然再度重逢。
幽州牢房的条件并不好,潮湿,昏暗,空气中散发着血的腥味。
卫翼被关在这里。
文鑫同样被送来当人质,但是他相当于软禁在幽州府上,被关在房间里,不准出门。
所以他每天变着法子要求见到文润或卫翼,不然,要么绝食,要么闹自杀。
等康睿忙完所有事,终于有空来见他。
他已经躺在床上,把自己折腾得奄奄一息。
从昏睡中醒来,文鑫看见文润,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他挣扎着坐起来,抓住康睿的手臂,哭道:“文润,润儿,你帮我向容将军求求情,把卫翼放出来吧!我带他回族里,我带他隐居,我们再也不会涉足这个乱世了。”
康睿摇摇头,轻轻地对他说:“你求我没用,真的文润已经死了。”
文鑫睁大眼睛,看着他,不安地道:“你,你不要这样咒自己。”
康睿笑起来。
不同于他往日温和讨喜的笑容,这个笑,充满狂气。
“我不是你弟弟,”他残忍地说,“你弟弟已经死了。”
接着,他把文润的遭遇细细说来:卫翼如何灭族,如何将文润卖给向瓒,向瓒每晚如何折磨他,然后将他送给草原上的外族人,他在当天就遭到了轮番暴行。
最后,文润身上满是伤痕,失去生育能力,断了一条腿。
即便是这样,他还在等,等自己的哥哥有一天会发现他的族人们都死了,发现他失踪了,会过来找他,将他带回去。
他等了很久……
等了很久……
康睿缓缓总结:“最后,他等不到了,只有把我找来,向你们复仇。”
他说得太有代入感,文鑫流着泪,捂着耳朵,连连摇头:“你骗我!你明明就是文润!你只是不想帮我,为什么要说这种谎话?”
他拉住康睿的手:“就算卫翼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们的族人,那也是上辈子的事了!这次他不是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吗?你也没有损失什么啊!我听他们说,半个天下都将是你的,这样还不够吗?你放过他吧!”
“你觉得如果是文润,能做到这一步?”康睿甩开他的手,只用一句话便问住了他。
文鑫将头埋进被子里,发出闷闷的哭声,不愿意再见他。
康睿走出屋子,叫出文润的魂魄,问:“你想见他吗?我把身体借给你。”
文润迟疑片刻,问:“如果我请你放了他,可以吗?”
康睿挑眉道:“可以,这是你雇我而来的复仇,你高兴就好。”
文润叹口气:“我有什么高不高兴的?只是,他到底也是我的家人,而且已经受到惩罚。
“族里,他无颜回去。外面的世界,他无依无靠,时间长了又有什么乐趣呢?”
康睿不认为这种程度算什么“惩罚”,不过这得看当事人的标准。
“所以你没有怨恨了?”他问。
文润顿了顿,问:“如果我说是,你会离开吗?”
“会啊。”康睿理所当然地回答。
文润惊道:“可外面的江山……你几经谋划,打下的这半个江山……”
他再不懂军事也能看清楚,联合北方与远南,康睿麾下的这支军队,已经成为很有希望笑到最后的一支力量。
“再打下去无非两个结果,”康睿耸肩道,“还是说你想看我陪着他们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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