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梦蝶(2 / 2)

“我改变不了现今动荡的局势,但我想叫战后的土壤之上,不要再起兵戈。”

于广嘴巴张了又张,末了什么都没说,幽幽地望着他:“慈不掌兵,幸而大人不是武将出身。”

元钦算完最后一笔,放下算盘:“打天下是你们的事,我们文官只管兴天下。”他把饭菜囫囵一通就算吃过了,没有跟于广计较口舌。

他抱着算盘凄凄哀哀往外走,丰满的理想在现实的冷风中瑟瑟发抖:“可是兴天下要好多银子,我已经从碣州的富商那里刮下不少,估摸着花个半年就入不敷出了。哎呀呀呀,这般光景,我上哪儿去找比商人还富裕的人家。”

于广眼睁睁看着元钦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好半天才呐呐道:“想要靠一州之力荫蔽天下,简直螳臂当车……谁将他养得如此天真大胆。”

天真大胆的州牧手上没有多少银子,但还是开始了他的修路造桥兴学之路。本来么,这世上大多的事就是没办法做万全的准备。

税收和商人身上刮下来的租金还没焐热,就投入到各项惠民举措中去。公办的学堂只收取少量的束脩,给孩童以跳脱出身跻身士族的机会;开荒和修渠修路之流的举措一举托起了农工两个阶层;而撑起竭州一系列开支的商人,更是得了州府衙门许多扶持,连同他们在竭州的地位都隐隐有了提高。继而吸引了更多商人涌入竭州。

元钦担任竭州牧的第九个月,也是田地里庄稼收成的时候,折腾大半年的效果终于显现出来。竭州的政策使周边郡县的百姓趋之若鹜,纷纷搬来定居,而元钦的名字传遍了燕十六州。

同时还发生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

去年被勒令迁往长安居住的慕容氏一族,病故了几位,其中包括原来的燕帝。消息传到竭州时元钦煞是紧张地观察了半月百姓们的反应。发现他辖下的子民嗟叹者有之,伤感者有之,猜嫌者有之,但没有愤然而起反应过激的。这才放下心来。

与慕容氏死讯一起来到竭州的,还有谢存道的亲信。

元钦被改名换姓远调他乡,并没有经过谢存道的意思。他这位上峰虽然平时将御史们放养着,但真要有人用乌七八糟的理由搞他门下御史,他又不肯吃这闷头亏。他和蒲衣觉吵了几架,没打探出来元钦到底犯了什么事儿,只被告知是触怒龙颜,贬了。见劝不动皇帝,又私底下令各地监察史留意,查探是不是被贬谪到地方上了。

只是燕十六州天高皇帝远,又刚刚归入秦国名下,境内错综复杂的,查起来终归力有不逮。

此次能发现元钦在竭州,还要得益于他将竭州治理的卓有成效,名声传回了长安。

亲信过来,送来几对信鸽,几份昔日同僚的手信,和谢存道的信物。问他究竟因何与皇帝闹翻,后续打算如何,可需要斡旋转圜助他再回御史台。

元钦深知谢存道脾性,这位丞相大人师承隐相楼昔,陪着蒲衣觉走过最艰险的少年时期,有从龙之功。扶持幼主的经历让他有了一人之下的地位,也养成了他在皇帝面前张扬肆意的性格。元钦记得,上辈子他就是因为过于刚硬和皇帝日渐不和,才自请调任,最终客死他乡。

元钦火速回了一封信,请丞相大人千万不要再因为自己的事和皇帝起冲突。他万万不敢成为皇帝和丞相不和的一根刺。

他认怂地在信中写道:此次贬谪乃是因为……我向陛下求爱,未成。

信鸽过了将近半个月才飞回来,谢存道冷艳地表示你个胆大包天的还是先在竭州冷静个三年五载的再回长安吧。省得逼急了皇帝直接把你咔嚓了。

两人来回去信间,时间又溜走了快两个月,竭州进入了深秋。又有几个姓慕容的在长安病故了,这回元钦都没心情观察他的子民有没有萌生愤懑,他要烦一件更紧迫的事:竭州库银这几个月长期赤字,到今日终于被用空了。

好一个空荡荡库房,真干净。

州牧大人落到了几个月前司银们的境地,穷得晚上睡不着觉,一个人在院子里踱步转圈圈,神经质一样絮絮叨叨:“我就知道这样入不敷出早晚要用空……可我真想不出别的名头从商户那里要银子了,要多了把他们吓跑咱们竭州就垮了……哪里还有银子可以使,我上哪儿找别的肥羊……”

如是接连几夜睡不着,有天夜里睁着熬红的双眼在窗边发呆时,有只信鸽咕咕咕落在了他的肩头。

元钦揉揉眼睛,疑惑他前天刚放的信鸽问敛财之道,怎么今日鸽子就飞回来了。他打着哈欠把信鸽脚上的圆环取下,睡眼惺忪地打开信纸看了三行,而后猛地起身关了门窗钻进被窝里,于层层遮蔽之下借着床头的灯火照亮了信纸。

这不是谢存道写给他的信。

这字迹他化成灰也认得,乃是出自于他曾经的便宜相公,蒲衣觉。

自年前一别,他们有快一年没有联系。陌上野花开了又谢,接天莲叶凋敝零落,北雁南飞一度春秋,蒲衣觉就像盛夏蹁跹的蝴蝶,骄矜地飞出了他的世界。

他为何又飞了回来,他如今为何又愿意再飞回来!

被子里闷闷的,软软的,元钦捏着皇帝手书的寥寥数语,手心汗渍将信纸一角蹭成卷边,脸颊不自觉地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