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对待治下百姓如同生死仇敌的态度,不亡国,才叫没天理。
王汝斌虽是商人,但是在蒙占区浸润日久,看到了某些无法容忍的事情,更受到了“斡脱钱”巨大的刺激。
他罕见地给郑乾写了三页纸,控诉回教商人用高利贷祸害汉人的恶行。
信中说,借贷“翰脱钱”的人,每年利息增加一倍,若第二年还无力偿还,加利息本金再翻一倍。
他举个例子,一个人若借了1两银子,10年后,他所要偿还的就是1024两,“卖妻鬻子,犹不能偿”。
这简直比套路贷还恶劣啊!而且这是政府行为,借贷人根本无处申冤。
郑乾脑中的历史知识只涉及到蒙周战争的细节,对蒙古人如何施政倒是没有多少印象。
在他的认知范围内,既然高利贷如此害人,百姓为何要借钱呢?
王汝斌在信中给他的解释是:不借不行!
忽必烈占领中原后,在汉臣的劝导下,采取了一系列发展生产的措施,鼓励农桑。
但是,出于战争的考虑,蒙古人一直在中原执行高赋税政策,税收非常严苛,以至于负担不起赋税的中原百姓,不得不去借高利贷交税。
蒙古向外扩张时,只知道掠夺,不知赋税为何物,更不知赋税对于经营地区的巨大作用。
后来,耶律楚材制订赋税征收制度。但是贪婪如狼的蒙古人却依旧改不了掠夺的本性,将掠夺的本质渗透进税赋中。
蒙古人的税赋政策和民族政策是一致的,分为三六九等。
汉人负担重于女真人,女真人负担重于色目人,色目人负担重于蒙古人。除了蒙古和色目的贵族外,一些指定的人群甚至子孙世代不用交税,其中,就包括那些回教商人。
在蒙古人统治下的汉人赋税是最严重的。汉人非但要交所有的税,还要交付一些额外的税,其中有一项赋税,名为“包银”。
“包银”是蒙哥汗时期就制定的一项税收,强迫中原汉民户每户每年出银6两。这对汉民户而言,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按照当时官价,1两银子,可兑换1000文铜钱,1000文可买一石粮食(近70斤)。参照这个算法,每个汉民户1年要上交近400斤粮食。
北方亩产麦(粟)1石,交完各种与田亩有关的赋税,留下一些不至于饿死全家的粮食之外,再上交400斤粮食。每户汉民至少要有10亩以上的田地可供耕种。
但是,处于年年战乱的北地,可比不上南方的鱼米之乡,别说10亩以上,就是20亩的土地也余不下400斤粮食。而蒙古人占领中原后,大肆跑马圈地,一户汉民怎可能有20亩地。
交不出“包银”,便要坐牢。这就逼着百姓向回教商人借高利贷。
而一旦借下1两银子,这户汉民就不可能有还清的一天,终将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王汝斌在信中还提到,阿合马从荣昌钱铺获得的白银,绝大多数给了回教商人,用以发放高利贷,从汉民身上吸血。
捏着王汝斌的来信,郑乾脸色阴沉。
五日后,王汝斌接到和郑乾的回信,按照信中的指示,联系陆世荣,求见阿合马。只是阿合马当时忙于建号大典,没有时间见他,便一直拖到今日。
“斡脱钱,只能回教商人能做。你们汉人不能做。”阿合马闻言,一口回绝。
他自己的钱,自有回教商人帮其运作,无需荣昌钱铺插手。
“不瞒大人,的里不花大人已经找到荣昌钱铺,委托本铺帮其运作斡脱钱。”王汝斌态度恭敬弯腰说道。
“什么?”阿合眸一缩,脸上显出戾气。
荣昌钱铺接受的里不花的委托,令其不爽,但是看到王汝斌抬起头,目光真诚而谦卑,他又不得不压下心中怒意。
说来说去,荣昌钱铺并不是他的产业,这个王汝斌也不是他的家奴,而且,的里不花是木华黎一系的干将,官为上都路平章政事,身份显赫,也不是他能得罪的。
“你们倒是手眼通天,居然和的里不花混到了一起。”
见阿合马肥大的鼻孔中喷着冷气,王汝斌赔笑说道:“结识的里不花大人,也是钱铺为了开拓财路,为了给大人增加红利。”
听闻此言,阿合马脸色顿时好看了很多,想了想,笑问道:“你们给他的斡脱钱是如何分账的?”
“九一分,荣昌钱铺只拿其中一成利润。”
“一成?”阿合马和陆世荣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吃惊。
回教商人一直从高利贷利润中抽取三到四成,而荣昌钱铺只拿一成!
“呃。”半晌,阿合马开口了,目中难得流露出难得的兴趣,“这样吧,这些日子为了大典,我手中没有余钱,就先从你们钱铺赊账,赊……个白银十万两,利息按照钱铺的算。你们帮我操持吧。”
王汝斌面色一抽,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张了张嘴,终究是不敢将腹中的恶语骂出来。
卢世荣看向王汝斌,目中充满同情,心想你们这是唱哪一出?厕所里打灯笼,不是找屎(死)吗!
尔后,想到对方提到的里不花,猜想对方大概是担心阿合马知道荣昌钱铺给的里不花做斡脱钱,不得已说出来的吧。
“荣昌钱铺的事,我会知会斡脱总管府一声,但是,”阿合马摸着油光的胡须,盯着王汝斌,“你们不能接受中都的委托,也不能把手伸到中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