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庭歌的伤并不致命,送医也算及时,通过手术取出子弹后,情况很快便稳定了下来,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只是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偶尔清醒片刻,也是想睁眼也睁不开,想张开耳朵也张不开,但就在这偶然清醒的瞬间,隐约听到了些模模糊糊的碎碎念,听声音,不太像毛灵潇。他的意识断断续续,声音也断断续续,只是在断断续续之间,他分明觉察到了几分不友善的气息。
只是无力反抗。
毛灵潇进病房时,病房里面没有任何陪护,只有周庭歌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个沉睡的睡美人,但这个节骨眼上,身边没有亲友的照顾,说起来也分明有几分悲惨。毛灵潇站在床前看了许久,无奈地叹口气,给他整理了下被子,把虚开的窗户关上,继而拉死窗帘,开始念叨他:“你说你,放着锦衣玉食的大少爷不当,耗在绿港干什么。耗在这里也就耗这里了,安安稳稳生活谁都不会多说一个字儿,可你管这么多闲事干什么,你是能解决还是能还天下太平,看把自己搞到这种地方了吧。”
“唐期恩死了,你明明解脱了,守丧三年也够了,干嘛还这么放不下她,她生前对你没多好,也不见得有多爱你,长得也不多么美,身材一般般,气质近乎于无,跟你这种青年才俊根本不是一路的,你究竟哪里放不下她?况且,我也从没感觉到你有多喜欢她,我曾经一度认为,你是因为可怜她才会娶她的,而且这婚还没成,她就死了,你对她没有任何责任的,不管是法律、道德,还是舆论。”
周庭歌丝毫没有清醒的迹象,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毛灵潇苦笑,“花花世界,美女如云,环肥燕瘦,任尔挑选,你俩只是未婚夫妻,再找一个也不是二婚,就算二婚,你也是金龟婿,等痊愈出院了,就好好过日子吧,我不会再纠缠你了,咱俩也不是一挂的,虽说我又活过来了,但人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人了,你年纪跟我楚爹差不多,我可没有恋父病。”
叹口气,小毛直直身子,本想搬把椅子来坐,没想到自己这虚弱的小身板已经不大行了,愣是没搬起来,小毛也不难为自己,只好作罢,拖着椅子拖到床边,缓缓坐下来,“别人住院都有家属陪护,你这么孤苦伶仃的也怪可怜的,我刚好清闲,就勉强算你的临时家属好了,但你要早点醒,我清闲的时间可不多。”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毛灵潇与生俱来的强大神经线对于外界给予自己的好意甚是敏感,她能第一时间觉察到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在黑街那些刀光剑影却流光溢彩的日子里,一众管理层虽然对她嘴上甚是嫌弃,但对她是真的关心,也是真的爱护,过命的交情,天长地久,却抵不住打打杀杀,死的死,伤的伤,终归一程一路人。
和周庭歌订婚之后,她并没有放过多感情在他那里,一方面,她本人本就没多少额外情感可以付给爱情,另一方面,她并不自作多情地把自己当成周庭歌的“内人”,尽管是事实上的内人,可名义上,丁是丁卯是卯,她坐在“黑街情报科主管”的位置上,对自己这平白无故而来的未婚夫,只能做女版柳下惠,泾渭分明。
毛灵潇战战兢兢地伸手去握了下周庭歌的手,只此一下,又弱弱地收了回来,这团火太过炽热,她不宜靠得太近,不然冰封的铁石心肠会被融掉,再也回不到当初无坚不摧的境地,这于她而言,并非好事——
人有了软肋,就有了弱点,会致命。
毛灵潇放飞思绪地想了好一会儿,把他俩那点为数不多的同框时刻翻来覆去地想了三四遍,也不确定周庭歌到底是看上她哪里了。手机连续震动了几下,小毛回过神,看了眼沉睡到大洋彼岸的周庭歌,确定即便在这里接电话也不会叨扰他的良好睡眠,便接起谢成哲打来的电话——她只是想单纯地多陪他一会儿罢了。
“小猫崽,给你查到了,个中关系有点复杂,你听我慢慢给你讲,我捋清楚这其中的线索可耗了不少精力呢。”谢成哲的声音里很是自豪,知会自家跑腿小弟出去,继续说道,“余兴是三年前的十月十五号去世的,张紫梦呢,是三年前的十月十七号意外身亡的,时间上两个人很接近哦。一个一个地来,我先跟你说这个余兴,死亡证明上写的是心脏病突发,在送医的路上不治身亡。余兴在绿港的私立仁心医院有专属医生,所以他的一切治疗病历都在仁心存档,调取过程有点麻烦,我也没看出什么异样,等会儿打包给你发过去,你自己看吧,他是有心脏病不假,但一直吃药控制着,那段时间身体也还好,而且最重要的是,三年前的十月七号至十三号,申城全球经济论坛召开,余老爷子作为知名企业家在开幕式和闭幕式都发过言,逻辑那个清晰,口条那个顺溜,身体那个硬朗,中英文混着来,完全不带打哏的,我都羡慕,据说论坛晚会上还跳过交谊舞呢,一点毛病都看不出来。老爷子十四号晚上飞回绿港,结果十五号一早就死了,死得悄无声息。我调出当时论坛的视频来看,发言很官方嘛,都是些假大空的屁话,没听出什么异样,他的死,挺有意思的。”
毛灵潇抬手抹了下脸,很明显,余兴死得有猫腻,“继续,还有什么?”
“余兴死后,就交给殡仪馆进行一条龙服务,期间,言董事长因过度悲痛抱恙在家休养,言大小姐吧,也不可能插手这事,余老爷子尸体火化的时候都是秘书签的字,只有下葬的时候,人才到齐的。”
“余老爷子没选择水晶棺入葬,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呢!”毛灵潇笑道。
“他都死了,没选择权了。”谢成哲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说道。
“既然都查到这里了,余老爷子的秘书可能不好找,短时间内也很难找,那仁心医院的医生帮我搞来吧,我还真有点事情想向他请教。”毛灵潇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