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过春节(1 / 2)

另抱琵琶 钟定元 3018 字 2021-05-19

十过春节

春节前,正良最大的一笔开支是给父母换了台二十一吋的长虹彩电,一千多块。又因为母亲念旧,老说正良爷爷堂屋里那座吊钟太好了,上发条的,钟摆“啼嗒啼嗒”昼夜不停敲出响声,到点了“铛铛铛”报时,喊买一个,正良特意去买了,只是现在的已不用再每天上发条,都变全自动了。旧彩电淘汰,再把吊钟挂到客厅正墙上方,正良母亲好不欢喜,那钟摆声儿让她站那儿眼泪花花地听了看了好久。正良父亲其实也欢喜,脸上展开乐意,嘴上却嗔正良母亲道:

“你满意了嘛,花脱一千多,饭都不用吃了,天天就站那儿守到它嘛。”

“啊,我就是要把它守到,又咋样呢?”母亲边揩眼流花边回敬,“又不是你买的,你一天就只晓得喝酒。”笑起来。

“慢慢听,天天看。”正良说,父母乐他也乐,没想到两老都六十好几了还那么逗,这两件东西实在是买得好,有意思。新彩电刚好还赶上收看春晚节目。

年三十大早,正善嫣霞和儿子,都穿着簇新的过年装回父母家里来过新年。带了煮好的腊肉香肠,两瓶土罐装的宜宾梦酒,两把中江空心挂面,还有汤圆粉子,汤圆芯子,水果等等孝敬父母。正善一来外套一脱,围腰围起,一头扎入厨房去准备中午的团年饭。嫣霞悠达悠达,进门见了新彩电和嘀嗒响的挂钟吃惊:“哦哟,都买回来了嗦?”不自觉就翻电视频道,画面稳定,声音清晰。“彩电买哪?”正善也从厨房里跑出来,瞅一眼,再回厨房去。嫣霞自言自语又像在说给父母听:“钱其实都准备了的,又不晓得这边哪天才买?哪晓得铺子上这一向生意又好,结果一裹一裹钱又裹到货上去了,搞得过年了我们自己手上都莫得啥子钱来用。”

正良父母笑听着,一声儿没吭。

中午,正良上了半天班回来,四楼上拎一瓶茅台酒到二楼吃团年饭。酒过三巡,话题东拐西绕总不免就说到生意上的事。嫣霞喋喋喋讲他们这儿发货,那儿发货,一天到晚忙不过来,大有炫耀之意:

“有人还喊我们扩大铺面,正善说的扩大铺面还不如再开一家。我就说,再开一家哪儿来人守,也不想一下,外人你放不放得下心嘛?”嫣霞样子称得上是个美人,生得卵圆脸,肤色白里透红,唇,鼻,眉,线条格外分明,身板儿饱满,体面得当,像个干才,当初追求者成串串结果被正善得了。嫣霞亏就亏在文化只有小学四五年级水平,性情上没多少城府,说话只管乘兴,现而今已是扬扬地做稳了老板儿娘的样子。正善有心,看嫣霞讲个没歇脸色早已数变,打断话头说给大家听:

“汽配这个生意主要是太花钱了,赚是有赚,但是看不到钱。你要不断地进货,进货的范围又要不断地扩大,钱就滚滚滚,始终滚不出来,有点难。”此前,嫣霞下岗回家,正善单位效益不好,两口儿初开汽配店钱确实紧,没法对家里有啥支撑,现在情况好转了但两口儿还是觉得钱紧。不想拿钱出来支持父母买彩电,嫣霞本该像正善一样卖傻装穷,结果她在那儿不合时宜地好好好,正善不免心头虚,脸上难堪。嫣霞经正善这一打岔方知摆谱找错地方了,急忙苦笑道:

“就是嘛,这个生意不晓得哪天才撑得到皮哦?”

“做生意哪有不缺钱的。”正良本不想说啥,但不言语声他两个又老唱“没有钱”,有点儿烦,只得说道,“要想扩大再生产,钱紧是难免的,莫得哪个老板会说自己的钱多来用不完,特别你们还是小商店赚小钱。家里边喃爸妈的电视已经换了,这个钱你们也不用考虑了,我来出。你们把自己的事情搞好,好了后把大家多想到顾到点儿就行了。”正良言外之意,“别把父母凉到背心上去了。”

“嗯。”正善点头,听出来点意思,脸上霎时也现苦笑。嫣霞的感觉,几秒钟无语。

“喝酒嘛,不说那些了。”父亲举杯,大家这才释然地喊:

“喝酒,喝酒。”

大年三十人的心情到底是喜庆的,大笑之后,一切权当耳旁风,“呼”地过了。酒喝了一个小时,一瓶茅台没喝完。

初一全体到正善家过节。正善也有可喜之事,他住的厂宿舍老套二房子是他强占得来的。分不到房就强行进驻,行政科处罚他,扣工资逼他搬,正善拿起碗筷天天去科长家里舀饭吃,吃没几天科长告饶,前不久把交房租的红本本儿乖乖地递给他,房子到手。正善的家陈设简单,为此喜事,初一天全体都还是喝得醉醺醺的。

正良家搬迁请过客,春节就没再请。另几家的年饭是个啥个样儿,都圆满不?

初二开始,关系最近的子妹些你来我往请吃团年饭。先是正良喊“小嬢”的思春家请客。思春住的乌龟单位分的宿舍,六十平米,三楼,套二,多个储藏室,也可以假充一套三。进门客厅七八个平米只能当饭厅用,主卧房改了客厅,儿子睡储藏室。两桌一摆,满满当当,上菜过路困难,时时要传菜。

乌龟原本是山区农户子弟,参军立过功,转业后得到照顾落户成都,抄一口川北山区乡音,中高个,吊角眼,眼珠儿像老鼠,眉毛左右一垮,总跟藏着心思样。当然思春生得也不咋好看,上面一排牙齿外露,下唇厚嘴皮,地包天,两个水泡风泪眼,眼仁总是红红的,才四十多岁就眼袋重重。两口儿这两天不太顺和,年三十拌了嘴。起因是乌龟老爱站在阳台上,把楼对面一个三十开外丰腴性感的妇人看得出神,这个思春都忍了。没想到乌龟得寸进尺,拿了年终奖没说先给妻子儿子买点啥,竟去先给自己买了个军用望远镜,回来偷偷摸摸,如痴如醉,大年三十朝对面偷窥。思春的脸子实在挂不住,先还小声:

“你又在哪儿娃娃都十多岁了,好不好嘛,像啥子名堂?”

“有啥子嘛,总比你好。”乌龟不知羞耻,破落户样儿,矛盾迅即激化。

“我那样不好,你说清楚?”

“好好好,自己才晓得。”

“你要我晓得啥子?我是莫得人家长得好看哦,我有好大的脚穿好大的鞋,晓得自己的尺寸。你晓不晓得哩?拿镜子把你自己好生照下子,你还想找个仙女啊?地上跑的天上飞的,你那个样子配不配?”思春骂起人来有点儿凶,还没个完。乌龟毕竟理亏,加之口拙,紧忙一下没言语搭腔,悻悻地收了望眼镜,用倒拐子将思春一靠,黑脸说道:

“让开。”往客厅去了。

“哎呀!”思春挨了一肘更气了,抬脚搂屁儿照乌龟踢去,长时间的压抑不吐不快,提高声音狠骂道,“你悖时,只配成天在那儿贼眉鼠眼地偷看!放大了几倍想看啥子,想看哪儿,看到没有,精不精彩?口水流起,你梦嘛,要不要把床给你搬过来一天到黑地看?才丢脱旺苍的红苕就想要变态了,胡思乱想想吃屎,闻到点儿气气没有?那么想,有本事你飞过去,谨防黑眼珠儿鼓爆了莫得药医,一边去哭死算了!”思春几子妹,除已过世的右派大哥外就数她文化有底子,初中没白读,骂得果然是尖酸刻薄有板眼儿。乌龟屁儿挨了一脚往前蹿一步,劈头又遭一箩筐臭骂,羞恼得气血倒灌,扭头鼓眼儿骂声:

“你泼妇,你”走两步,想想没词儿了。

初一天两口儿整天没说话。乌龟温吞水,思春有大局观会掩饰,初二请客天只管温和地找乌龟恢复些言语,和气中的暗流竟让大家一点儿都没觉得。上菜了,秩序显得乱,凉菜上完,热菜全是汤啊素菜啊,最后才上荤菜,这大概就是两口儿没咋配合好造成的。反正也凑合了,也无人问。下午四点,正良说父亲脚不便,母亲要回家吃药,跟父母一道最先告辞走了。

初三是大舅母黄莲的生日,按过去是要请的,大舅过世,歇了。

初四,正良喊“大嬢”的思爱家请客。思爱家住一楼,正规套二,有七十多平米,是大姨父王八旦单位的宿舍。两口儿俭省,全清水房入住,各房间的白炽灯限制在十五瓦以内,开有麻将生意,一百瓦的大灯要到打麻将时才用。如此一来,底楼采光差,加上土漆旧家具,麻将桌,乱堆乱放的杂物,屋里竟像在搞特务活动似的浑浑噩噩。正良算了算起码有两年吗三年了没来过大姨家,不觉也到处打量。见两口儿住的屋子床却是两张,中间用个帘子隔开的,伙食也是分开的,思爱和两个女儿一起开伙,八旦又在另一个角落用煤油炉子煮饭。今天请客两人凑分子。

最奇葩的是一家人变成两家了,思爱有自己的男相好,八旦又有自己的女相好,且两个相好的都来了,共处一室!一男子六十左右光景,油头,白面斯文相,穿着齐整,笑兮了,在厨房里帮到拌菜;一女子蹲地上,脸腮黑黄,眼光游移不定,闷头在理菜。正良大姨生得圆润,肤白,爱笑,胸无算计,居然乐呵呵地介绍道:

“这个是娄姐,老王的朋友。这个是老贾,我的舞伴儿。今天他们两个家里没事,都到我们这儿来帮忙,嚯嚯嚯嚯嚯。”还以手掩嘴笑一串。

“啊!”正良愕然,“两口儿等于只是影子夫妻,闻所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