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终于找到个要转让的好铺面,我一直站到那儿看到别个关门了才离开,晚上的生意也不错,算了算,拿过来的话一个月可以稳赚三五千。”
“三五千啊?”思春先是对乌龟这么晚才回来想发气,但说不得钱,一听到几千元心头就地震,立刻傻了,再看乌龟烂泥巴糊不上墙的样子确实疲累,转而又心疼起来,“他为了这个家付出那么多,我哪能再有怨言哩?创业就是难啊。他比起那些只晓得喝酒打牌找女人的男人好多了。”体贴地说:“你也不要太拼了,钱赚了人亏了也是划不来的,一个月哪怕只赚一千也行啊。”她相信乌龟,因为感觉乌龟本质上是个老好人,扯不来谎的。
乌龟从此就天天辛苦了。早晨去车间抓紧时间把当天的量做完,出来直奔营门口帮西西操持。面馆到晚上八点过基本上已没生意,关门,但乌龟把西西送回家后还得与西西造爱,所以每每回家也晚。乌龟有明明白白的两大愿望,夜夜抱美人儿,再搞点儿钱。他动脑筋,麻起胆子给西西提建议,放弃早餐,经营中晚餐。说道:
“这个口岸相当不错,通街大道,可以增加个凉菜亭,弄几样下酒菜,煲个好汤,留住部分酒客,全天的营业额不用说也比现在高,翻一番都有可能。”西西见乌龟有能量,想卖命,更加欲罢不能,想完全占有,也动脑筋要乌龟顺她的道儿走。回道:
“你一天一个主意,脑壳都搅浑了。你还安逸得,只出点儿力又不出钱,提点儿这样那样的建议又是一大坨投入,你二天光等到分层,还把我人也弄去了。可以啊,我还是那句话,你先回去把婚离了咋个都好说,全部都交给你我都心甘情愿。你总得给我点儿想头讪,让我有个好讪?我要有保障,你来点儿真的,不离婚光在那儿干吼,谨防哪天我一脚把你龟儿蹬了,喊你龟儿的去喝西北风。”西西说这些糙话口感很顺。这个乌龟为难,想了几天,“到底跟哪个睡安逸些哩?”想通了,“还是西西好,第一比思春好看。第二她啥子都肯拿出来。没点儿回手空捞捞的想不通是对的,是我不对,空手套白狼也不能这样子去套,女人需要有安全感的,那就离?”他把心一狠,“离婚!反正纸包不住火,思春早迟要晓得,到时候肯定还是个离。”
思春跟乌龟也会闹离婚?正良母亲急火上心,去牛市口就先来思春家。
当天上午思春如约在家等候,按到差不多了还到大门口去张望。正良与父母坐出租车去的,见思春人变型了,有点儿萎靡,有点儿虚胖,脸颊和眼皮子都浮肿,血丝丝样的东西突现眼角。揣摩思春事发以来可能缺睡眠,长夜多梦泪阑干。令人不解的是思春穿着打扮却比过去好哪里去了,一身丝质麻麻色春装崭新,头发新烫,鬓发用钢夹子整齐归贴于耳后,还弄出个浪花样的刘海飘在额头,皮鞋亮,提精神,通身带点儿富婆味道,又还有点儿不好说的轻佻样儿,不是想象中的弃妇邋遢相。这些当然都不是做给姐姐看的,自有其该看的人。上楼后正良说他来准备午饭,让思春尽量去倒苦水,以慰整日揪心扯肺的姊妹情。三言两语就说到乌龟,思春情绪激动,神经质地,涛涛不绝地,一发一大堆义愤填膺的咒语:
“他都十来天没有回来过了,莫得良心的东西!上个月走那天他给我两个闹了整整一天,早晨闹,晚上又闹,要离婚。他网起个西门上开馆子的女老板,就是他们车间头原来的师妹儿,就住到对面的,不要脸的烂女人,两个可能早就网起了。我有次悄悄跟到他跑去看,就在营门口,他给个小工两个样在那儿昏天黑地地忙。那个女的胖胖的,翘起个二郎腿坐那儿只管收钱,指手画脚地,吼他给吼龟儿子两个样,根本就是个淫妇。我看不下去,走过去喊他:“回家,不挣这个钱了。”他当到那个女的的面把我从馆子头掀出来,骂我‘瓜婆娘,野婆娘,快滚!’差点儿还要打我。狼心狗肺的东西,刚开始还哄我说一个月要挣三五千,每天半夜三更才回来,我重话都没有说过他一句,体贴他累,喊他不要那么拼。死不该相信他的,到头来分钱没有见到不说,他给你来个神龙见首不见尾,反倒把我给卖了!要丢脸你丢远点儿去嘛,结果就在两对面,那个女的也住三楼。大哥大姐啊,我这个脸往哪儿放?每天我一下楼脸上就发烧。简直是个白眼狼,咬死要离婚,我成天千辛万苦的啊!这个家眼看就没有救了,咋办嘛”思春在最可倾述的亲人面前“呜”地一声大哭嚎哭,眼泪喷泉样牵线线,身子颤抖,鼻咙口水揩不赢。正良母亲说:
“这个乌龟,农村头来的,没读过啥子书,没有人样,看到还老实,结果连善恶都分不清。太不像话了,他不会有好结果的。娃娃都这么大了,过几年就工作了,你也不要太遭急,不怕得。他喊离,你不想离就不离,就是不要理他的,不要啥子都顺到他,冷段时间看他还敢把你哪样了?他亏理。”正良父亲说:
“乌龟不对归乌龟,不要说人家农村头来的都不对。关键问题是这个样子了还有啥意思呢?他要把路走到黑,你哪儿拉得回来嘛,只有等到他碰壁头了,碰得他晓得痛了才有点儿说头。”
“离了我到哪儿去住嘛?我也想过这些问题啊,我连房子都没有一个。”
“房子”正良母亲没接着说“住我那儿”,因为知道那不是办法。
语塞了,这本来就是一场不解决任何问题的单纯的倾述而已。厨房里,思春一上午已做了很多准备,有鱼汤,电饭锅煮了香米,炒菜拌菜各样花色均已洗净切好装盘,正良只需佐以配料,该拌的拌,该炒的下锅既成。看着眼前完备无缺的细节准备,正良感慨“小嬢还真是个能人啊,准备得这么细,够贤惠,但也遇到这些事情,麻大烦。没房子,女人怕离婚,又不能往明处想,要把她弄来脱层皮的。”饭菜弄好端上桌子开喝开吃。桌上,思春激动之后恢复平静,问正良怎样看她的事?能不能帮到出点应对的主意?正良看思春从头到脚一身的新,感觉她已经有主意有手段了,笑笑说:
“我都泥菩萨过河啊哪来主意哦,你有办法的。我只说点个人的看法,与其天天难受还不如让事情简单化,他已经把事情做绝还有啥好留念的?好多事情只有放下之后人才会轻松,想要的快乐才会出现,就看你咋想。房子问题确实难解决。要不喊小舅给你帮点儿忙嘛,他不是很有办法啊?还有大嬢,两夫妇莺歌燕舞,想都想不到会过得那么美。”思春听了摇头说:
“算了,思爱她们两口子就不要提了,两个二百五,像啥子名堂嘛。思人他们两口子最近为娃娃的事也焦头烂额的,还不是一问三不知。”正良母亲顺口问道:
“是啊,思人的事情又咋样了?”思春说:
“他还不是脾气怪,说他心烦,自己的娃娃都不想管两个样。”正良母亲说:
“上个月二十几号有天早晨,思人跟兰芯的那个琦儿,突然走到我那儿来把我惊了一跳,都长那么高了。她还记得小时候我带过她,紧说何家的人好,她想回何家来,说得我心头一阵一阵难受。他们离婚那阵思人高矮不要娃娃,不然琦儿就跟到我了。我就想劝他一下,娃娃想回来就让她回来,好事情嘛。”侧头看眼正良父亲又对思春说,“人家喊了他声‘大姑爹’,他就摸了两百块钱给琦儿。”说完笑起来,似在赞扬正良父亲。正良父亲心思凝重地说:
“那个娃娃在那边可能过得不大好。耍了一上午吃了个午饭,通共没说到几句话。离开十多年了还想回来,你们想嘛?”正良母亲对思春说:
“你也给思人说一下,娃娃都那么大了很快就可以独立了,回来哪点儿不好呢?思人他态度也该转变转变,你清楚不?”思春做了个撇嘴的不屑的脸色说:
“算了,算了,思人,他心头只有他自己,哪儿有别个哦。平时看到多凶的,又是武术又是气功,还阴阳风水,结果遇到点儿事就不晓得姓啥子了。那个兰芯好像给他写了封信,他把信拿给慧烁看了,慧烁看了就不依,给他两个闹,隔三差五地闹,说啥子:‘当初你给我说的你是没有负担的哦,这儿又钻大事情出来了。给钱都弄不好,非要住到屋头不可,这个日子二天还过不过得下去哦,这个家还有莫得我们娘俩的份儿哦?’说了嗡嗡嗡地哭,一哭思人就吓慌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样子,看到都怄人。有天我过去想找他们两口子摆两句我的事情,正碰到琦儿来了。哎呀,我才看到那个娃娃长好乖啊,漂漂亮亮的,把他们两口子的优点体到了。她笑嘻嬉喊我声:‘三姑妈好。’我答应一声“好。”心头一下子没忍不住,想到这么乖个娃娃莫得人爱两个样,都在推,真的是红颜薄命啊!眼流花儿哗哗哗地跟到流。慧烁还安逸得,喊我:‘你就不要在那儿火上浇油。’带起烁烁皮笑肉不笑说了声:‘我们妈那儿还有点儿事,’趴起来走了。思人在一边阴起个脸,腔都没有开的。琦儿等他的回信,他也莫得。后来琦儿走的时候他才给了人家二十块钱,琦儿掐出门就哭,我才追过去给了她两百块钱,安慰她一阵,把她送上车。思人回头还说我:‘不该给那么多,会引得娃娃经常走起来。’我的天,你说他安的啥子心?两口子一个腔调,娃娃好遭虐嘛。我给思人说的:‘那么好个娃娃,不要让她觉得何家的人个个都无情!’”正良母亲听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吃饭过哽。正良赶紧喊:
“不要再摆这些了,摆点儿轻松的。”思春急忙说:
“大姐,你也要放宽心。”
饭后耍阵,正良母亲恢复过来。思春住处离思人家只有一条多街,但估计去了结果会更糟,大家都心情黯然,不去也罢。从思春家出来,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