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中这棵石榴树有年头了,树冠亭亭如盖,花叶繁茂,正在盛放的花朵约有上百朵,朵朵如红云如火团,高处的直伸院中二层小楼的花窗前,低处的从院墙上的青瓦头伸出去,映得白墙都带了一层红晕。
石榴树下一位少女两手缠着绑带,不断击打身前的皮靶。她动作极快,左右左换拳,紧接着左脚猛踢,再提起右膝盖撞在皮靶正中。她双目炯炯,不知疲倦,挥汗如雨,皮靶周围的地面上被她的汗水洇湿了一片。
宝妃歌舞团的大当家樱浮离院门还挺远就听到阵阵皮靶被痛击的闷响,她眉心微蹙,嘴角不悦地向下拉了拉,叫身边的侍女,“你在外面等着。”她推门走进去,先站在一边耐着性子看了一会儿,才笑嘻嘻说:“琪琪,我的宝贝儿,这么热的天,你一大早练到这时候,不累么?饿不饿?我弄了点薄荷蜂蜜冰水,还有青瓜蛋三明治。”
琪琪停下来,仿佛这时候才看到樱浮似的,转过身笑:“妈妈,您今天起得真早。”
樱浮不冷不热地笑,“不早了,陆西伯爵都来做客了,还早么?”
琪琪拆开手上的绷带,动作不紧不慢,似乎在她看来,这位执掌西云玻星系的伯爵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客人,“哦?他自己来的?还是带了别的客人?”
樱浮不再维持脸上的笑容了,抓住琪琪的手腕用力一握,盯着这孩子的双眼,半晌不出声。
琪琪静静和她对视了几秒钟,忽然笑了。饶是樱浮已经对这个屡屡逆着她意思干的养女已经没了耐性,也觉得眼前一花,如万千春花瞬间齐放,美不胜收。
妈的。要不是这小崽子的脸长得好,我早跟她不客气了!可是我们这一行,脸就是重要。樱浮气哼哼地想。
琪琪又问了一次,“妈妈?伯爵是自己来的么?”
樱浮蹙眉答道:“是的!他只带了几个随从。怎么了?”不能气,不能气,气坏身体无人替。樱浮在心里念叨,再看琪琪,她仍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偏偏她翘起手指不紧不慢拆绷带的动作都非常好看。
古诗说美人指若削葱根,这是何等粗鄙的比喻啊,琪琪的十根手指纤长雪白,如凝脂琢成,指尖莹润粉红,色如海棠初绽,这双小手怕是握在手里都不能太用力,也不敢握得太久,不然就会给捏坏了捂化了。
琪琪把绷带随手往地上一扔,挽住樱浮的手臂,亲热地说:“妈妈,你先别说什么叫我献身给伯爵的蠢话,听我说——”
樱浮打断她,“什么?我们现在是个情况你难道不知道么?住在伯爵的别院里,还真把自己当人家的贵客了?我们——”
“唉……”琪琪将食指压在樱浮唇上,对她眨一下右眼,“嘘——”
这种油腻霸道总裁招数被一个明艳少女使出来时效果完全不同,琪琪眉宇间英气十足,樱浮拧着两条细眉,恍惚间双颊有点发热,但却乖乖地没再说话。
琪琪嘴角微翘,笑得有点可恶,“妈妈,我知道歌舞团欠了一大笔钱,菊凛带走的十几个人全是团里最优秀的歌舞伎,现在你手里最值钱的资产除了舞美器材和那些祖传舞衣就是我了,你得赶快找人接下这笔烂账才能缓过劲,不然宝妃歌舞团就得在你这任团长手里终结了。我也知道伯爵将这座别院给我们暂住,为的就是我,他已经来了几次了,都没得手,恐怕没耐性了,可你的账务也等不及了,对,我都知道!”
樱浮又急又气,都知道你个兔崽子还这儿磨蹭什么?
琪琪露出点不屑的神色,“你以为伯爵这时最想要的是美色?要的是我?你错了。伯爵现在最需要的,是希望。”她说到这儿,再不掩饰轻蔑,“妈妈,这些跟你说,恐怕一时半会儿你也不懂。我想伯爵也不乐意多等了。总之,这事交给我就好。你不要插手,不然只会弄巧成拙。明白吗?”
她说完,收回压在樱浮唇上那根食指举到自己面前,轻轻吹了一下。
樱浮气得只喘气,这他妈是在搞什么?她有心嘟囔几句,但想到这兔崽子总有一句话说得对,那就是,她手头现在最值钱的资产就是这个兔崽子了,总归她不会往死了得罪目前最大的金主。说句难听的,如果伯爵把她们赶出去,过了今晚,债主就会齐齐登门,到时,她手里这点“资产”会沦落到哪个阴沟还说不定呢。
琪琪推开院门,向院门边上捧着长颈瓶和水晶杯的侍女瞟了一眼,跟侍女说,“把这水倒掉。”
侍女看了一眼樱浮的脸色,见她一脸怒气但并没阻止,这才将长颈瓶里的水挨着墙根倒了。
琪琪迈开长腿,走得很快,“妈妈没给伯爵大人喝什么奇怪东西吧?”
樱浮一脸丧气,“没有。大人来得突然。”她紧紧跟在琪琪身后,“是出了什么事吗?伯爵大人怎么会这个时候来?”
琪琪轻笑,“那自然是他一夜没睡。”
“啊?为什么?”
“当然因为是得了帝都那边的申饬。”
樱浮愣住了,“啊?你怎么知道的?不,这都不重要了,那——我们还——可以么?”
琪琪回头,不耐烦说,“当然可以。我刚才不是才说了吗?伯爵现在最需要的,是希望。妈妈,你真的不要再喝那些乱七八糟的酒了,酒精不仅损害你的容貌还损坏了你的记忆力。我还需要你支撑至少五年呢,你提前老年痴呆怎么行?”
樱浮太阳穴突突乱跳,深吸一口气才平静下来,怎么突然觉得自己全身都充满力气了呢!想打人的那种力气。
樱浮平时都要睡到正午,一大早被伯爵的人叫醒,又给琪琪气得发昏,走到正院大厅才想到,“乖女,你就穿成这样去见伯爵,成么?”
琪琪轻轻抹一下额头上的汗珠,笑得花枝乱颤,“妈妈,你看看我,成么?”
看到这个浑身汗湿淋淋,两颊红扑扑的少女,樱浮没话说了,她带着摇钱树养女走到门前,换了一副娇柔不失高雅的微笑脸,“伯爵大人!”
陆西伯爵坐在偏厅窗下一张小小的苔绿色丝绒沙发上,晨光中他脸上的皱纹和头上的白发都比平时更加显眼,更可怕是赘肉和下垂,平日保养得宜看起来只有三四十岁的伯爵现在完全现出了一个年近五十的老男人应有的样子,两腮的赘肉松哒哒地垂着,像一条沙皮狗。他本来在盯着照到自己脚尖前的日影发呆,抬头看到走进门的少女时,脸上才渐渐露出点悦色,他对樱浮挥挥手,“你去忙你的吧,琪琪在这儿陪着我就好了!”
琪琪和樱浮对视一眼,脚步不停,向着伯爵慢吞吞但富有韵律地走过去,她越靠近他,脸上的笑容越深,当她走到他身前一米左右时,她停了下来,扬起下巴,一缕晨光投在她年轻得完美无瑕的脸上,仿若一层金纱,笼罩住她。
陆西伯爵沉醉地欣赏着这个罕见美丽的少女,目光贪婪,若非怕失了体面,他早就想跳起来伸长舌头舔她涂了一层珍珠质一样的肌肤,每根眼睫毛尖端都闪着小虹点的眼睛,毛桃子一样长着金色寒毛的鼓鼓腮帮了,他呼唤她,“琪琪,亲爱的,来!来我这儿。”他拍拍自己的膝盖,希望她会像其他等待他恩宠的美女一样坐在他腿上,再把散发着少女馨香的身体贴在他怀里。
可是,这个漂亮的小天使像个爱撒娇的小孩儿或者是小狗似的坐在他脚边的地板上,抱住他的双膝,把小脸贴在他膝盖上,“伯爵大人,您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陆西伯爵没回答她,只轻轻叹了口气,抚摸她披散在他腿上的浓密黑发。她的头发像最好的黑缎子,摸起来还带点潮气,她来之前一定在激烈地运动,她身上的汗味和馨香混合在一起,变成了一股能让所有年龄的男人都为之雄起的诱惑气味。
他的手抚向她的后背,她穿着一件深红色的紧身衣,后领开得很低,露出大片后背,少女的一切都是美的,莹白如玉的肌肤,薄而翘的肩胛骨,形状像一对收拢的蝶翼,在他碰到时轻轻扇动了一下。
琪琪抬起头,把下巴搁在面前这位老男人的腿上,启唇一笑,“伯爵,我有好消息告诉您!”
“什么好消息?”陆西伯爵早就不想听什么好消息了,他等不及要享用这个少女,给他近日来每况愈下的精神生活增添一点点鲜嫩的调味,但他极喜爱她的笑脸,和别的那些女孩子不同,琪琪笑的时候眼睛里总是有光,顽皮的,纯真的,带点小坏心眼的生机勃勃的光,让人看到就觉得有生命力辐射过来。这种光辉可比什么胎盘素抗衰老,所以他不催促或是命令她,反而温和地和她说话。
琪琪果然没让他失望,她杏核形状的眼睛里闪烁光芒,“我晋级了!还记得么,伯爵,我说过的象棋大赛。”
“哦哦,是你之前说过那个,网络大师赛?哈哈,你得到了奖金么?这么开心?”伯爵感受到了这个小天使散发出的蓬勃生命力,这股旺盛的气力正好能滋养日渐衰落的他。
琪琪微笑不语,嘴角翘着,大眼睛晶亮,像是想要炫耀,又终于忍住了,“呵,奖金算什么。您知道我这次晋级击败的对手是谁么?”
伯爵笑问,“怎么?是位了不起的大师?不对啊,你说过,这个大赛以周密的匿名机制著称,你怎么会知道对手的身份?”
琪琪打开腕上电脑,给伯爵看一封电邮。电邮只有寥寥数语,寄信者名叫“黑色骑士”,收信人则自称“白色弃卒”,他抬抬眉,继续看下去,这两人看来早已相识,先说了几句他看不出首尾的话,接着,骑士祝贺弃卒晋级,说下一次比赛两人将成为对手,他相当期待。是的。他。这个骑士应该是个年轻男人。
伯爵有点不开心了,他问琪琪,“你们早就认识?这人是谁?他很厉害么?”
琪琪注视着伯爵的双眼,“这位棋手出身于帝都数一数二的世家,但下棋只是他的爱好之一。我和他相识在近九年前,那时他身在帝都;七年前,他在东哲涵星系第五星群驻军兵屯服役;五年前,他随军奇袭维熙帝国梅里埃军屯,据他事后说,险些被齐盛俘虏;从那时至今,他一直在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