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天动地炸裂声响彻云霄,仿佛山神震怒。
然而姬朝安往山神庙方向一路行去,路上竟连半个人影也不曾遇到。山风低回,虫鸣呜咽,仿佛除了在比头高的杂草灌木中跋涉的姬朝安外,天地间再没有旁人。
姬朝安爬上一道横在泥土中的岩石,头顶突然传来炸雷般巨大震响,几乎同先前那一声毫无别样。
他停下脚步看向远处,仍是林秀意与他分开的方向,再次腾起了冲天白光,映得周围亮如白昼,他手中一点照明石黯然失色。
明泉宗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秘术,发动便就身死魂灭,怎会还有第二次?
姬朝安略微迟疑,放任不管,继续往山上赶去。
再往前十余步,穿过杂草丛生的洼地时,突然气候一变,烈日高悬,哪怕头顶浓荫高悬也依然酷热难当,姬朝安一身薄袄捂出了汗。
然而不等他想好换不换衣服,就一步跨进冰天雪地之中,冻得打了个激灵。
再前行数十丈,突然又于跨步之时,周遭天翻地覆地变化,冰雪不复存在,夜色之中,爆裂白光再度冲破云霄,悍然振动令脚下土地也微微打颤。
姬朝安视若无睹,仍是一门心思往前冲。中途穿林越涧,又接连经历了几次变换:或景色四时不同、或昼夜交替,他甚至还在一片草地上顺手挖了几株早该灭绝的上古奇花。
路过一条横贯山体的石道时,四周突然亮了起来,晌午时分的春阳正好、树木葱茏,树下生着星星点点的斑斓小野花。
一个女子正停在石道中间,朝坐在树荫下吃干粮的青年人问路。
那女子穿一身柔美的杏花粉色裙衫,裙摆绣着几株含苞待放、花枝修长的芙蕖。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生得清丽娇美,腰肢纤细,声若清溪潺潺、清澈明媚。
姬朝安这次停住了脚步。
那女子正是林秀意。
盘腿坐在树下的青年容貌年轻稚嫩了许多,姬朝安却依然认得出来,正是“徐黄氏”的丈夫徐勇。
如今也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望见美人时,惊得手里的烧饼都掉到了地上,憨傻模样,逗得林秀意抬起袖子,掩唇而笑。
一时间阳光泛着潋滟,仿佛连林间轻风都带上了甜美味道。
徐勇痴痴看着,尴尬陪笑,一咕噜爬了起来,结结巴巴说道:“大、大羊湖离我们村不远,仙长若不嫌弃,小的正要回家,不如让小的为您带路!”
林秀意福了福,柔声细语道:“既然如此,便有劳这位大哥。”
二人朝着姬朝安所在方向走来,宛若鬼魅般无形无质,与他交错而过,慢慢走远了。
姬朝安再往前行,不过二十余步,晌午的天光骤然转暗,变作了晨曦微露、蛉虫鸣响的清晨。
仍是年轻的徐勇,再次出现在姬朝安前方十余步位置,一身青色短褐,背着个蓝花包袱,走得极慢,边走边时不时回头张望,却对姬朝安视若无睹,而是望向身后更远之处。
片刻之后,一名蓝衫男子气喘吁吁地自姬朝安身边穿过,追上了徐勇。
赫然便是形貌没有任何改变的陶村村长、徐勇之父徐贵。
徐勇在见到徐贵出现时,便立时加快了脚步。
徐贵喝道:“站住!”
徐勇仿佛慑于父亲威严般讪讪站住了不动,问道:“爹,您怎么来了?”
徐贵走上前去,姬朝安也亦步亦趋跟上前观望。
徐贵冷着脸,低声喝骂:“不成体统,你是成了家的人了,竟同小儿一般胡闹,说离家就离家!像什么话?”
徐勇低下了头,等父亲骂完了,方才颤声道:“爹,儿子不孝,可……若不跟着她走,就再也活不下去了!”
徐贵大怒,扬手扇了他一耳光,厉声道:“你跟着她走又有何用?且不说她丝毫无意于你,她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况且你还是成了亲的!黄莺儿与你青梅竹马,二郎,你怎么对得起她?”
徐勇被抽得踉跄后退,身形摇晃了几下,捂着红肿起来的脸颊,哑声道:“少年时看她,如珠如宝;成婚后看她,不过死鱼白目。爹!儿子认识林姑娘前,不知世间有情爱,也不懂爹为何这么多年也不肯续弦。如今识得了林姑娘,才晓得心头牵挂一个人的滋味,原来比天下间最好的美酒还叫人沉醉。”
徐贵气得两眼血红,反手又是一耳光,“蠢货!那是仙家弟子,你追着她去,连山门也进不了,本身又毫无修行资质,要在山外蹉跎几十年,徒劳送死不成?”
徐勇斩钉截铁道:“那就死在山门外!”
徐贵再度扬手,却瞪着徐勇两边红肿的脸颊与倔强目光,迟迟扇不下去。最终只无力垂下手,能被错认成徐勇弟弟一般的面容上,终于浮现出近似苍老的颓色,喃喃道:“好、好,我生的好儿子,那你就去死在外头别回来!”
这次反倒是徐勇怔住。他见父亲作势要走,急忙急行几步,噗通跪下,抱住了徐贵的腿,凄声道:“爹!爹!您当真要看着儿子去死?”
徐贵道:“自作孽,不可活。”
徐勇哭道:“爹,举手之劳的事,为何对儿子见死不救?我真是你亲生的么?”
徐贵气得不怒反笑,问道:“我一介凡夫俗子,如何就举手之劳,替你求得佳人芳心?二郎,你莫非睡糊涂了?”
徐勇道:“爹,您才糊涂了,爹虽然做不到,可咱们有位对爹有求必应的山神啊!”
姬朝安冷眼旁观至此,到底忍不住笑了起来,轻轻摇了摇头,叹道:“总算是……图穷匕见。”
徐贵脸色铁青。
徐勇小心翼翼抬眼瞧他,哭着说道:“爹,儿子一辈子没求过爹什么事,如今也只这一个心愿,这一辈子也唯独只有这一个心愿!爹,您就求求山神,叫林姑娘顶了黄莺儿的位置吧!”
徐贵一脚踢开了他,破口大骂道:“畜生!你这畜生!怎能生出这等坏心?一害就害了两个姑娘?我没你这种儿子!”
徐勇任由父亲踢打怒骂,依然紧紧抱住父亲的腿,哭得涕泗横流,“爹,儿子不是人,可是儿子若是没了林姑娘,真真就活不下去了!求您救救儿子吧!爹,发发慈悲吧!”
徐贵捶他后背,嘶哑哭道:“作孽啊……作孽啊……”